羅浮洞。
夢廬。
靜室無塵，檀香如線。
齊高業盤坐于蓮團之上，五心朝天，神思沉入紫府玄關，周身氣機圓融流轉，整個人處于深深的寂定里。
然而，就在齊高業的靈識剛徜徉于殿外裊裊雲海、此起彼伏的林濤之中，有些不合時宜的碎語，如細針，悄然刺入靜室。
起初只是極模糊的 ，似遠處落葉。
漸漸地，聲音粘滯起來，像蜘蛛絲般纏繞不休。
齊高業眉間那點寧和沉靜的神光輕輕波動了一下，試圖無視，將神思再度沉下，但是傳來的聲音越發得寸進尺，愈發清晰。
齊高業一惱，霍然睜眼，索性凝神看靜室外那兩個守廬弟子到底在說什麼。
“是吧，奇怪吧，子師姐和豐師兄不忙著修煉，卻在挖山，不知要做什麼？”
“那個大個子也在幫忙呢，砍了很多青竹。”
“忙活著有兩天了吧，似要搭建什麼的樣子。”
“他們的目標，好像是菜圃……”
什麼亂七八糟的。
齊高業皺眉，沉聲一喝“殿外何事，擾我清靜？！”
霎時間，所有低語戛然而止。
兩位弟子噤聲，不敢再多說一句話，躡手躡腳往外跑了。
齊高業調息，斂聚神識，想重新入定，誰知胸口被擾亂的濁氣，竟遲遲無法化去，盤桓在胸臆之間。
道心之上，微塵漸起，再難映照清明。
又靜坐了一炷香的時間，他終是緩緩睜開了眼，眸中並無慍怒，只有一絲極淡、對于自身無法有效摒除外擾的無奈。
在這一點，他真是比不上自己的大徒弟楊啟吉。
他起身，往靜室外走去。
剛才弟子口中的「大個子」應該就是古元卓了。
羅浮洞的所有弟子中，就沒有一個比他長得更壯實的，像頭牛。
他也想看看子慕予和豐俊朗到底在干什麼。
守廬弟子見齊高業突然出來了，嚇得渾身一顫，目色驚惶低下頭。
可是預料之中的斥責沒有出現。
齊高業邁著闊步，已往後山走去。
……
後山。
菜圃前已經圍上了不少人。
現在，他們終于知道這兩天來子慕予、豐俊朗和古元卓到底整的是什麼東西了。
以前要澆淋蔬菜，需要繞過一座山峰，在一個小湖里打水。
如今，不用了。
山峰被斫出了一條細細的水道，通過修理過的竹身一直引到了菜圃旁。
也不用人工一畦畦潑過去。
因為引來的水都可以通過分散架入菜地的竹筒到達任何一處。
平時只需要有一個人，根據用水的情況，選擇拔或塞住竹筒上的漏水洞就行。
“大功告成！”古元卓看著最後一處竹管已經被架好，興奮地道。
子慕予拍拍沾滿泥土的手“咱們這里有結界，雨水都在可控範圍，不用擔心漫溢或者湖里水位低，倒省了不少麻煩。”
“嗯，那個竹筒車，足夠用了。”豐俊朗點點頭。
這兩天來，其實他們修的是一個水力翻車兼竹管滴灌系統。
旁觀的那些人中，幾位管理菜圃的年輕弟子自然在列，他們這時哪里還不知兩天前的早晨，子慕予來這邊查看，原來不是為了采花，而是在想著怎麼給他們解決問題。
“謝謝子師姐，謝謝豐師兄，謝謝古兄。”他們連聲道謝。
“生活中這些瑣事重要，可不要讓它們阻礙自己腳步，珍惜時間，好好做自己想做的事。”子慕予道。
“我們知了。謝謝子師姐。”幾位弟子道。
齊高業遠遠看了，點了點頭，轉身往寒潭那邊走去。
兩人一人拿著一根釣竿。
“慚愧啊。”齊高業突然出聲。
“……”楊啟吉沉默無言片刻，道，“她是個好師姐。”
齊高業連連慨嘆“啟吉，羅浮洞有你，有慕予，為師可以高枕無憂。”
靜默一會兒。
楊啟吉平靜出聲“過完年，慕予要去鴻蒙城。”
齊高業微驚“她去鴻蒙城做什麼？”
“參加國子書院正月的奪名試。”楊啟吉道。
齊高業語調失控地拔地而起“國子書院！奪名試！整個鴻蒙淵皆知，國子書院弟子是神明候選，基本全是神明後代，化神境界者多如狗，參加奪名試的人都是國子書院提前一年錄取入院的預備學員，慕予剛剛邁進化神境，境界估計都還不太平穩，她怎麼敢？”
齊高業不等楊啟吉說話，喉嚨連滑了幾滑，嘴唇微顫“啟吉啊，慕予她不會志在成神吧？她既不是神皇帝姬，那就是凡人一個，凡人成神，這條路，艱險無比啊！”
與齊高業如此激動的情緒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楊啟吉依舊平靜如水“能以十七歲之齡邁進化神之境，怎麼可能是凡人？若慕予能在國子書院奪名試上獲得入學書院之名，我們羅浮洞，才算是真正在三百六十仙府中嶄露頭角了，來日問鼎三百六十仙府之首，未必是不可能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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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高業被楊啟啟這番波瀾不驚的話說得熱血沸騰，全身冒著興奮的熱汗。
“慕予去鴻蒙城，豐俊朗和古元卓肯定也會跟著過去的。不僅是他們兩個，慕予帶過來的那些人，估計會全部跟著離開羅浮洞。他們在羅浮洞，都是因為慕予在這里。若慕予通過奪名試，他們很可能不會回來了。”楊啟吉道。
齊高業胡子一抖“那我豈不是一下子失去了兩位親傳弟子？”
楊啟吉略一沉吟“可能是三個。”
齊高業猛地瞪大眼楮。
“我既有機緣邁進化神之境，國子書院的奪名試自然不能放過。若能通過，自然是好事。若通不過，也能幫慕予一把。”楊啟吉道。
齊高業滿臉惶痛“啟吉，羅浮洞沒有你怎麼能行？！”
楊啟吉放下釣竿，沖齊高業一躬到底“望師父成全。”
……
轉眼，已至歲暮。
子慕予他們的院子門楣上，已貼上新桃符。
朱砂赤紅、墨跡遒勁，「吉祥」「如意」的祝禱，溫馨而熱烈。
而子慕予所住的房子前，貼上的是齊高業親筆所書對聯。
上聯靈根深種沐春雨。
下聯心境常明映霄暉。
橫批大道得償。
古元卓做了新桌子，不止一張。
年夜飯上，桌子旁坐得滿滿當當。
子慕予、君陽、豐俊朗、古元卓、王尋、萬文恩、白芷、謝婉如、齊浪、吳念虹、楊啟吉，齊高業，水亦雪，坐一桌。
還有五六桌，從子慕予院子擺到了外面。
坐的都是沒回家過年的羅浮洞弟子。
那一夜，煙花幾乎放到天明。
那一夜，子慕予在一處山峰前以酒灑地。
古元卓說，馮繼洲就埋在那里。
（第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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