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慕予眼珠滾動，睫毛輕顫。
醒過來的知覺先感受到了陣陣寒意。
她霍然睜眼。
柔和的光並不刺目。
房頂橫梁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木材，木紋細膩，在柔光中泛著溫潤的琥珀色光澤。
這里是哪里？
子慕予視線掃向右手邊。
目光在一副晶瑩剔透的長方盒子上定住。
良久，視線緩緩下移。
那里有個橫躺的人影。
子慕予凝神一探，猛地坐起。
這個人，沒有活人氣息。
這是……冰棺！
冰棺沒有蓋上，子慕予坐起便可以看清棺里人的容貌。
是林予安！
她發絲烏黑如緞，不見一絲枯槁的痕跡，散落在冰枕周圍，似乎還散發著若有若無的幽香。
她的肌膚並未泛青，不見暗色的尸斑，也沒有透出死氣的蒼灰，而是白里透紅，像被粉霜輕覆的月光，細膩而柔和。
唇瓣猶如初綻的春櫻，淡淡著色，恰到好處。
雙手交疊于胸腔，指節若蔥，指甲泛著珠色暈光。
白色的衣裙整潔，沒有一絲瑕疵和褶皺，金蘭在微光下閃爍著柔和的輝澤。
林予安就這樣躺在冰棺里，面容安詳。
若不是胸膛沒有起伏。
若不是身體消散了溫度。
她看著就像是沉入了一場無夢的酣眠，隨時都會在晨光熹微時醒來，睜開那雙清澈如水的眼楮，舒展身軀。
子慕予低頭，在胸口摸索一陣，卻沒看見本該存在傷勢痕跡。
“嚇到你了嗎？”一道聲音突然響起。
子慕予猝然看去。
是雲熠。
他身穿一身藍色素袍，以發帶束發，腰間系著一個舊香囊，站在桌子旁。
桌子上，放著一幅畫軸。
子慕予的眉頭蹙起，道︰“死去的人，沒什麼好怕的。”
雲熠安靜地看著子慕予一會兒，扭頭重新望向畫軸。
子慕予下床站起。
這時，她看見了牆壁上的畫。
她的畫像。
她在那頓了許久，眸底翻涌，不知在想什麼。
然後走到門口，看向院子。
院子不再是先前蒙塵模樣，收拾得很整潔。
竹竿上有衣服在輕揚。
藍色的素袍，白色蘭花紋飾裙。
角落里，如以前那樣，種著瓜和豆。
邊上的伙房里，似乎有人在煮飯。
“你肯定有很多問題。想問什麼，問吧。”雲熠道。
“這里是哪里？”子慕予回頭。
“家。”雲熠道。
子慕予挑眉︰“誰的家？”
雲熠輕輕笑了笑︰“我的。”
子慕予心里咯 一下︰“你是說這里是萬神台？”
雲熠點點頭︰“沒錯。”
子慕予重新站回門口，朝外面望去。
“萬神台，就這個樣子？跟凡人住的地方沒有什麼不同嘛，不就多點雲霧？”她道。
雲熠笑了，離開桌旁，站在子慕予身邊，一同朝外看去︰“本就沒有什麼不同。”
子慕予看向雲熠︰“可我為什麼在這里？我明明……”
“你在蒼梧縣重傷昏迷。”雲熠給她補充。
子慕予點頭︰“沒錯。”
“你們所進的蒼梧縣並不是現實中的蒼梧縣。是我根據現實創造的一個芥子空間。”雲熠道。
子慕予心底大愕。
思緒幾度來回，已經暗地思忖了雲熠此舉背後潛在的意圖。
“很抱歉讓你和豐俊朗受了傷。可是此舉是為了幫你解決兩大麻煩，「噬魂牆」和附在你身體里那只鬼。”雲熠道。
子慕予眸色一閃，神色明暗交替。
“別怕，那只鬼現在不在這里，他听不見的。現在的他，就算听見了，也沒關系。”雲熠哼出一個短暫的笑意。
“不是很懂。”子慕予老實道。
沒听懂是真的。
但事實上，她本意想了解更多現在的情況。
雲熠竟在她無知無覺的情況下將她弄到萬神台！
怎能不讓人心驚和警惕！
雲熠似沒感受到子慕予內心的戒備，語氣依然如閑話家常。
“公孫日月的「噬魂牆」下在你的身體上，它能保護你的身體，卻不能保護你的魂靈。自從在王都你重塑了肉身，「噬魂牆」對你已經沒有保護作用，但是卻因為神魂的牽系，對你還有反噬之效。盡早除去對你有好處。”
“而那只鬼，是他創造了鴻蒙淵，鴻蒙淵一切生靈，都是他的玩物。他降臨人間，時不時尋找合適的靈體容器，玩弄世人。此次控制他的機會千載難逢，絕對不能錯過。”雲熠繼續道。
子慕予雙瞳微縮︰“你說大一，是誰？”
“天——道。”雲熠道。
子慕予神色不斷變幻。
這個答案，她曾經猜測過，可是大一否認了。
天道這種玄而又玄的東西，竟真是一個具體的人嗎？
“我用了「引夢」之術。現在的你不是完全的你，因為你真正的肉體並不在這里。可現在的你又不是完全虛假的你，因為你現在所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都是真實的。”雲熠語氣平淡地說著令人匪夷所思的話。
“人在做夢時，靈識會處于虛幻夢境之中。「引夢」之術就是將人的靈識引到施術者指定的地方，可以是虛幻的，也可以是現實的。”
“真是霸道啊。”子慕予面上平靜地說著。
心里卻是激起了驚濤駭浪，無數紛繁的思緒不斷沖擊。
自己竟讓天道附在自己身上，真是不知死活！
照雲熠這麼說，會施行「引夢」之術的人豈不是可以輕而易舉地影響操縱別人的夢境？
夢境雖然是假的，卻與潛意識存在復雜而深刻的聯系。
操控夢境，沒準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悄無聲息地操控一個人。
何其陰險！
雲熠看著子慕予的側臉輕輕一笑︰“你想說的應該是陰險吧？”
子慕予神色一滯。
心中警惕又添了幾分。
此人有讀心術不成？
雲熠的目光從子慕予臉上轉移開去︰“這樣沒得到允許就侵入私人領域，比如夢境，比如思想，我也認為的確陰險而霸道。”
這是你自己說的啊。
子慕予摸摸鼻尖。
“這個世間的神明，都是陰險而霸道的。”雲熠接著道，“他們修煉了凡人無法觸及的術法，只顧著自己的喜樂，玩弄人間。凡人妖魔玩弄低階畜牲，神明玩弄凡人妖魔，神明又被天道玩弄，”雲熠苦笑，“一切看起來都合情合理。”
“被玩弄者不想被玩弄，也合情合理。”子慕予道。
雲熠側頭，眸光亮若星辰︰“都合情合理，那就只有比誰的拳頭大了。”
“成王敗寇，亙古至理。”子慕予道。
成者，站在食物鏈的頂端，制定一切規則。
敗者，要麼老老實實接受自己被玩弄的命運，要麼不甘地不斷挑戰權威，而這個過程，絕痛苦。
無論何時何地，成王者都只有一個，而敗寇，王者以下全都是。
雲熠的神情突然嚴肅︰“慕予，你想絕對掌控自己的思想、靈魂和命運麼？”
子慕予猝然抬眸。
雲熠眼底銳光射出︰“那就成為鴻蒙淵唯一的神——天道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