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是千萬普通家庭中的一個，朱月璃父親是木匠，母親耕織，弟弟在私塾念書，平素有朱月璃偶爾接濟，生活普通而簡樸。
子慕予趕到朱家時，剛到門口，便聞到濃重的血腥味。
門沒有關，也沒人看守。
從進門開始，青石板上便蜿蜒著暗紅的血跡，有些已經干涸，有些還呈現未干的鮮紅。
看到這些，子慕予的心緩緩下沉。
血這麼流法，恐凶多吉少。
不久，便听到小孩顫顫哭聲。
有男子沉聲︰“快帶他下去。”
“沐兒跟娘走。”女子聲音有哭腔。
“師姐，這邊！”吳念虹提高音調，一邊引路，一邊提醒里頭的人。
片刻有個漢子匆匆走出，迎過來。
漢子面色黝黑、四肢健壯。
吳念虹低聲介紹這是朱月璃父親朱鈞安。
“姑娘就是雲深和月璃那位會醫術的同門師姐吧。他就在里面，快去看看。”漢子唇皮發白，眼眶通紅，不斷以袖擦眼角。
子慕予匆匆抱手見禮，步調如風，走進一間房舍。
屋里鐵銹味更濃，地上血漬更多，到處都是鞋印，床沿有一股血流不斷往下滴。
子慕予數步作一步，走至床前。
甦雲深左右臉上有許多割痕，脖子也有一道傷口，但是不深。
子慕予掀開蓋在甦雲深身上的被子，身後的人們不由自主猛吸了一口涼氣。
朱鈞安臉色一變，捂著嘴巴沖向門口。
甦雲深身上衣物破碎，幾乎衣不蔽體，大大小小傷口無數。
子慕予小心撕開布料，看見了最致命的傷口。
一道切痕由左上胸斜向右下，開膛破肚。
切痕中間處用尖木片扣住兩側皮瓣，應該是甦雲深為了不讓腔內髒器漏出才出此策。
“這簡直是虐殺！”豐俊朗沉聲道。
子慕予連捏數個止血訣，都不能讓其止血，不知這傷口到底因何所致！
“我要干淨的布，很多開水，烈酒，油燈。”子慕予一邊探甦雲深脈息一邊從芥囊中拿出手術器械。
豐俊朗和吳念虹立即走了出去，拉上朱鈞安幫忙。
許是听見子慕予的聲音，甦雲深疲憊地睜眼。
“子……師姐。”看見子慕予的那瞬，甦雲深心跳加速，血流更快。
“我在。先不要說話，等我先幫你止血。”子慕予道。
“不說……來不……來不及了。”甦雲深道。
可能因為劇烈的疼痛，甦雲深腹部肌膚猛地一繃，木片松開，血和腸管就要冒出，子慕予眼疾手快將其摁住。
甦雲深的腹腔亂成一團，血塊混著一些髒物涌出。
看來甦雲深被破腹後，強行將污染的髒器納回腹中，撐著一口氣來棲霞縣求援。
子慕予沉默。
甦雲深說得沒錯。
他快要死了，她根本救不了他！
“是誰動的手？”子慕予只能問。
“看……看不清，他們……蒙著臉，是……修仙者，境界……不高，可有厲害法器……他們……抓了月璃，救她……救她！”甦雲深道。
子慕予皺眉。
線索不夠。
“那法器可有什麼特別之處？”子慕予追問。
“是數幡……小旗子，小旗子上……上頭，畫著陰陽八卦……”甦雲深痛得暴汗涌出，五官扭成一團，下唇被咬出血痕。
他的脈息愈來愈弱。
子慕予拿出兩枚藥丸，化進水中，給甦雲深喂了進去。
這藥可以止痛，卻對止血不利。
可是既然救不了了，只能想辦法緩解他臨行前的痛苦。
甦雲深緩過一口氣，精神明顯比先前好過了。
但子慕予知道，這大概是回光返照。
當身體感知生命即將終結時，會釋放大量的腎上腺素和皮質醇，可讓瀕死之人暫時擺脫昏迷或者極度虛弱，表現出異常的清醒狀態。
甦雲深身體在放松，五官不再因為疼痛皺成一團︰“師姐，幫我告訴月璃，沒能陪她白頭，我很抱歉。”
她眼楮一燙，緊緊握住甦雲深的手︰“我答應你，一定會找到月璃，為你報仇。”
甦雲深突然淚流滾滾︰“師姐，我很後悔。後悔自己以前修行偷懶，沒讓自己變得更強，遇見危險，連自己珍愛之人都護不住。”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不是你的過錯。”子慕予安慰道。
甦雲深搖搖頭，然後定定看著子慕予，雙眼亮得嚇人︰“師姐與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不同，您天授之才，一定要不斷變強，強到誰也不敢欺負您，誰也不敢將您在乎的人視作螻蟻。不要像我，只能躺在血泊里，說些無用的遺言。”
子慕予感覺自己的喉嚨似被冰錐堵住，指尖不住地發涼。
她與甦雲深的交情是出門歷練這一路才培養起來的。
她這位師弟話多，偶爾喜歡䱇瑟。
曾經如此鮮活、即將與心愛的姑娘成親，邁進人生新階段的少年郎，如今被人割得零碎，對愛人牽腸掛肚不甘地走向死亡。
當豐俊朗與吳念虹將準備好的東西匆匆捧來，甦雲深已經成為一具尸體。
子慕予正在伸手，給甦雲深的眼皮合上。
「鐺鐺」兩聲。
朱鈞安和一個婦人手中的水盆俱從手中墜落。
“賢婿啊！”
“我家月璃，以後該怎麼辦呦！”
夫婦倆呼天搶地，悲不可抑。
子慕予從床邊站直身，深吸一口氣，閉上發澀的雙目。
“棲霞縣可有類似冰窖的地方？”她轉身問朱鈞安夫婦。
只是朱鈞安夫婦只顧著內心悲痛，沒有回答子慕予的問題。
吳念虹擦了擦眼中的淚，道︰“我出去問問。”
子慕予拿起豐俊朗手中的巾帕，捏起細針，開始縫合甦雲深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
“等朱月璃回來，他一定不願意讓她看見自己這副模樣。”她道。
豐俊朗站在一側，弄濕了巾帕，給甦雲深細細擦拭身上的血跡和污物。
最後，等子慕予將傷口縫合完畢，豐俊朗拿出一套原本給自己準備的新衣服給甦雲深換上。
兩人買了一套棺木，將甦雲深轉移至吳念虹找來的冰窖。
王尋等人在日暮時分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