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愛上一個人。
如何讓一個人愛上。
這是完全不同的命題。
愛上一個人,或許只需要機緣巧合的某個瞬間,是時刻。
因為沒有刻意,沒有預期,它突然來臨時反而讓人手足無措。
中間沒有等待的煎熬,只需要注重自己的感受和自我理解和探索。
而讓一個人愛上,是過程。
這個過程或許很快,或許需要很久。
它不僅需要控制自己的行為表現,還要時刻關注對方的感受並據此對自己做出不斷調整。
如果說,愛上一個人,只是自然的情感過程,而讓一個人愛上,里頭含著策略性或目的性,一旦操作不當,可能會過度操控或者違背對方的真實意願變成單方面的「征服」,或是陷入嚴重的自我消耗。
豐俊朗行動前想了許多。
他確信,「征服」對慕予來講,絕對行不通。
他們上輩子被設計為征伐的武器,一旦觸及戰意,會非常機警,極容易適得其反。
何況,「征服」慕予,無異于蚊子叮鐵牛,根本找不到突破口。
一旦陷入自我消耗,更是前功盡棄。
唯一的辦法,只有雙向吸引。
慕予喜歡什麼?
絕對不是錢,也不是權。
豐俊朗分析了兩世記憶,大膽得出一個結論。
慕予喜歡的,應是一份休閑意。
親自去菜市場挑選菜肴,親手做飯如是。
喂貓如是。
喜歡看人開心、休閑玩鬧如是。
在鳳凰坳,時常逗弄古元卓與他如是。
對吃的認真而虔誠亦因如是。
豐俊朗倒了一杯熱茶,遞到子慕予唇邊︰“潤潤口。”
甜而干的酥確實燥口。
子慕予伸手想接,但是豐俊朗似乎沒有撒手的意思,只得就著抿了一小口。
見她喝得少,豐俊朗白淨的手摸了摸杯緣,“燙嗎?”他也喝了一口。
食同酥。
飲同杯。
公共場合,過分親近。
子慕予察覺了一些異樣,目光探究地瞅了豐俊朗幾眼。
豐俊朗明知子慕予在察看他,卻只能裝作沒看見,不僅如此,他還要神色自若。
三根修長的手指虛攏杯身,潔白的手腕輕輕晃著,茶湯在唇間停留的時間比旁人長些,喉嚨滾動。
子慕予的目光不由自主便隨著那滑動的喉結落到他的領口,因為坐在旁側,很容易就看見豐俊朗的鎖骨。
她十分自然便伸出手,將豐俊朗的衣領往上提了提,並將自己的毛領氅披解了,給豐俊朗穿上︰“今日又冷了些,小心著涼。”
王尋「噗」一聲,頭扭到一側,脖頸通紅,青筋突起,肩膀微抖。
豐俊朗耳廓不受控制地染上了緋紅,臉上卻泰然自若︰“謝謝慕予。”
面子是什麼東西?
能讓慕予心動嗎?
能助慕予成神嗎?
不能。
既然不能,要它何用!
既然要行勾引之事,臉皮得當防彈衣使!
“我覺得這龍須酥太甜了。”豐俊朗轉移話題。
子慕予眼里含笑,沒有讓這句話掉地上︰“是呢,蜜蜂來了都得打胰島素。”
豐俊朗听到前世才有的詞,頓時一怔︰“你……”
子慕予眨眨眼,輕輕點了點頭。
豐俊朗訝然一閃而過。
雲熠說她的記憶會很快恢復,她果然記起來了。
那她既是子慕予,也是子楚。
復雜的情緒席卷而至,豐俊朗長睫垂落,掩下所有。
子慕予看著他,黑不見底的眼楮像碎了的琉璃鏡,每一片都映著舊事殘影。
其實早上醒來,她就發現自己所有的記憶都已經徹底恢復。
與她不一樣。
豐俊朗和豐生辰的容貌雖然都是俊秀不俗,可是有所差別。
這種差別在目光猶其毒辣的子慕予眼里,會被放大。
所以子慕予並沒認出豐俊朗就是豐生辰。
「你為何哭?可是夢里,誰欺負你了?」晨起,她給他擦淚時說了這句話。
在前世,她曾不止一次替豐俊朗教訓過那些嫉妒的、不懷好意的人。
只是無人知曉是她動的手。
子慕予沒吃多少就擱下了筷子。
她最近食量越來越少了。
許久不吃飯,她也沒覺得很餓。
到達了吃也行,不吃也行的狀態。
“等會我要出去一下,你們先在縣里看看,我很快便回。”子慕予對眾人道。
各人應下,包括豐俊朗。
子慕予出了客棧,便往北走,穿過街市,到無人處,邁出「羽鴻步」。
她的身體較以往輕盈,腳底落在枯草上,如蜻蜓壓睫,草僅有些許晃忽,未曾塌陷。
很快,她便來到群峰環抱處。
此地如蓮花合掌,峰腰終年繚繞著霧雲,刮風也不去,有陽光或者月光照射時,會呈現各種霞光。
這便是縣名「棲霞」的由來。
子慕予四顧。
周圍生著千百株銀杏,此刻褪去華裳,裸∣露出嶙峋骨相。
樹干上凝結著霜晶,枝椏如老人的手指抓向天穹。
幾片未落的殘葉在風中抖索,像薄如蟬翼的金箔。
“是這里嗎?”她以神識問大一。
“沒錯。附近應該有株老樹,找找看。”大一道。
子慕予往林中深處走。
腳底踩著殘葉還有陳年的銀杏果,不斷發出「 哧 哧」的響聲。
不久,竟發現林子里有條小路。
小路落葉踩得很碎,露出泥土的褐色,看來是常常有人走。
順著小路不斷深入,漸漸听到人聲。
“信女以三善為契……一不求狀元郎,二不求富貴鄉,只求能與鄰家那賣豆腐的王家二郎緣結一世……”
原是一妙齡女子,跪在一棵大樹前祈願。
這是棵老銀杏樹。
樹皮皸裂,粗糲的紋路間嵌滿銅錢。
樹干中空,形成一個樹洞,有成人高、兩臂寬,兩側殘余的樹干掛滿紅綢帶。
樹洞里有個香爐,香爐里插著燃著的香,煙灰滿地。
樹洞上方,樹皮有傷,傷痕年代久遠,疤成了字︰「有求必應」。
以樹為廟,真是前所未見。
那妙齡女子听見有人走近,因為羞赧而面色緋紅,快速磕了幾個頭,拎起身旁的小籃子匆匆離去。
驚擾了祈福之人,倒讓子慕予有些不好意思,只是那女子一溜風跑遠,子慕予連抱歉都來不及說出口。
“就是這里。”大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