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王壽誕,是人族最大的節慶之一,被稱天壽聖節。
今年天壽聖節與往年不同,因為禪讓大典會同時舉行,聲勢浩大。
這兩天,王庭諸部忙得飛起,晝夜不息。
禁軍沿街而立,手執纓槍,冷冽而立,輪番換值,確保大典準備工作有條不紊進行。
從聖旨頒發時起,僧道沐浴齋戒,于太廟日夜誦經做法,為新舊權力順利更替祈福。
工部營繕司將所有漆門重刷,門上的金釘被擦得 亮如星,宮道淨洗三遍,御道兩側插滿蟠龍黑金起帆,神武門到青嵐門之間十里長街盡鋪紅氈,青嵐山巔白塔上匠工正以最快的速度搭建禪讓台。
禮部反復核對儀程,樂工何處起樂、何處變調、何處止音,盡數詳細規制。
太常寺里,清越空靈的編鐘、悠揚綿長的簫笙、鼓舞人心的鑼鼓聲不時傳出。
商鋪酒肆各忙著擦拭清洗自家門楣,驛道快馬香車不絕,各地郡守城主縣令陸續進入王都。
兩個晝夜很快從指縫間漏盡。
暮色漫過朱紅的城牆,掩過東宮空寂的庭院。
東宮的牌匾已經從門梁上摘下,因為周圍漆面日光年久照射,顯得那處顏色深沉,像極了被剜去眼楮的眼眶,空洞洞地注視著低著頭匆匆來往的宮中人。
東宮西殿,依舊散發著明黃的燭光。
謝雲染眉目明淨,坐在案台後,如雪的手腕穩穩懸著,落筆不輟。
極有筋骨的字讓落在紙上的經文也有了信仰的力量。
她似乎壓根看不見坐在不遠處的徐千旭。
徐千旭面上沒什麼表情。
只是像尊木頭人一樣安靜地看著謝雲染。
“你是不是很高興?你該不會以為,你還能與他再續前緣?”徐千旭的聲音輕輕飄飄,如話日常,不含情緒。
謝雲染手上動作沒停,恍若沒有听見有人在與她說話。
徐千旭眼角一拉,生出一縷微弱的戾氣︰“你是不是沒見過跟我那好弟弟一起回來的女人?那女人與他志同道合,比你美,比你有本事,還比你……干淨。”
謝雲染手頓地一抖,筆尖在紙上落墨,無法成字。
“我從沒這樣想過。”謝雲染聲音很輕,她冰清的眸子看向徐千旭,“但我也不認為自己因此而低人一等。錯的不是我,論髒,你比我髒。”
憤怒的火苗在徐千旭眼底簇生。
可是他沒有因此咆哮,摔東西,或者對謝雲染動粗。
“你一直都這樣,總能平平靜靜說最傷人的話。”他道。
“這依然不是我的錯。”謝雲染淡聲道。
徐千旭的指腹在椅子扶手上輕輕摩挲︰“嗯,都是我的錯。在你眼里,我永遠是不可饒恕的惡人。”
他先是苦笑,然後面容轉冷︰“你可知,在這個世界上,我最不想傷害的人,便是你了。沒有別人,比我更愛你。”
謝雲染眼中如往常一樣,又露出一股憫色。
徐千旭也如以往每一次一樣,被她這股憫色深深刺痛,然後,難以控制地暴怒。
他幾步近期,寬大的掌心掐住謝雲染如玉的脖頸,將謝雲染的臉死死壓在自己的臉脖側,眼楮看向他處,猙獰咬牙︰“我真的,真的,非常討厭你這個表情。但為何你總是屢教不改?”
謝雲染沒說話,嘴角淒然咧開,露出不屑的笑意。
她以前,更喜歡讓徐千旭唱獨角戲。
可是這次,她忍不住出聲嘲諷︰“徐千旭,你總是說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最不想傷害我,可是,我人生中所有的苦難,明明都是你帶來的。”
徐千旭渾身一震,手痙攣般一松。
看著謝雲染再添新瘀的脖子,他目色一慟。
謝雲染見此,譏誚之色愈甚。
她心里憋屈,難過,很多話堵在心里很多年,總不得宣泄,以至于誘發心口疼痛之癥,需不停抄寫經書靜心才稍可緩解。
明日不知如何,今天要一吐為快。
“我也是真的,真的,非常討厭你故作深情的模樣。一個對女人動手的男人,有什麼資格說愛,又有什麼資格被愛?”
“是你,將自己毀了,將我毀了,將一切都毀了,卻總是裝作受害者的模樣。”
“你總覺得父王偏心,總覺得千策在搶你的東西。可是徐千旭,你現在得到的本就應該屬于千策。”
徐千旭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的臉色因為胸膛劇烈起伏而發青︰“你住口!”
“我不,徐千旭!這些年,你能待在太子的位置上呼風喚雨,並不是因為你命該如此,而是千策心里還有你這個兄長,讓你的。”謝雲染聲調越來越高,越來越尖。
徐千旭巴掌狠狠地甩了過去,如勁鞭抽到謝雲染臉上︰“你給我閉嘴!”
謝雲染被刮翻在地,脖子扭在一側。
她抬起手,用袖子在嘴角處擦了擦,冷笑不止。
“我是長子!這一切本就屬于我!憑什麼說是他讓給我的!”
她緩緩站起,重新悲憫地看著徐千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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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吧?當年你的母妃遇上聖上出巡時,已經有孕。她為了榮華富貴,混淆王室血統,借你入宮。她為聖上誕下千策時突發血崩,心中有愧,與聖上稟明了真相。”
徐千旭眼楮暴瞪︰“你瘋了!竟說出如此胡言亂語!”
“是不是胡言亂語,你自去查證便是。千策出生百日後,戶部侍郎賈莊生一族除了拜入東皇墟的幼子賈叢明,全部被斬,你以為是因為什麼?”謝雲染冷聲道。
“你撒謊!撒謊!”徐千旭暴起,將謝雲染掐躺在地,膝蓋跪著謝雲染的肚腹,理智全無。
謝雲染被卡住脖子,呼吸不得,雙腳蹬了幾下,眼球漸漸翻了上去,嘴角卻有股怪異的笑意。
謝雲染的貼身侍女冒死跪爬進來,哭搶著道︰“殿下,殿下!莫要傷了王妃!王妃有孕在身,不能遭此對待啊!”
徐千旭身體一僵,死死卡緊的手頓了片刻,惶然松開,臉死一般慘白,往一側坐著退去,死死盯著謝雲染。
一息。
兩息。
無論是徐千旭,還是貼身侍女,都不敢呼吸。
直到,謝雲染突然咳嗽。
謝雲染幽幽醒來,淚流不停。
自己怎麼沒死呢?
她沒有勇氣解決掉腹部里的小生命。
讓徐千旭親自動手,連她一起殺了,本是最好的安排。
既可以為自己所遭受到的對徐千旭進行報復,也可以杜絕明日徐千旭用她來威脅徐千策的可能。
可是她活了。
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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