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咱們正好來合計一下。”樂正綾抬手整了整被扯得歪斜的衣領，指節在布料上輕輕拂過，將褶皺一一撫平。她忽的收斂了笑意，眸光微沉。
“合，合計啥？”風鈴兒用袖口胡亂擦了擦笑出的眼淚，鼻尖還泛著紅。她深吸兩口氣試圖平復，可一開口還是漏出幾聲笑顫。
“你要救你師父，得干不想干的壞事對吧。”樂正綾屈起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叩著粗糙的樹皮。\"嗒、嗒\"的悶響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嗯……”風鈴兒突然垂下頭去，腦袋幾乎要埋進胸口，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連發梢都蔫蔫地耷拉下來。月光照在她單薄的背上，投下一道小小的、孤零零的影子。
“我正巧在陪天依游歷江湖對吧。”樂正綾修長的指尖拈著半片枯葉，隨意一轉。那葉片便在她指節間靈巧翻飛，時而如倦蝶斂翅，時而似小舟顛簸，在月光下劃出道道殘影。
“也沒錯。”風鈴兒的目光緊緊追隨著那片翻飛的落葉，黑亮的眼珠隨著葉片的軌跡左右轉動，就在葉片即將再次翻轉的剎那，她突然出手如電，兩指精準地夾住葉柄。抬眸時，眼里又帶上了笑意，“所以你的意思是……”
“阿綾的意思是……”洛天依忽的輕笑出聲，指尖如蜻蜓點水般在樂正綾手背一觸即離。她故意將尾音拖得綿長柔軟，仿若垂釣者手中那根輕輕顫動的絲線，在月色下若隱若現。
“我們給他們搗亂，你來當內鬼。”樂正綾反應極快，手掌一翻便穩穩裹住洛天依欲撤的指尖。拇指指腹不著痕跡地撫過對方縴細的骨節，帶著薄繭的溫熱觸感讓洛天依耳尖一顫。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洛天依突然發出一串古靈精怪的笑聲，眼楮彎成兩枚小月牙。她故意學著茶館說書人的腔調，搖頭晃腦，突然湊到兩人中間，左手戳戳樂正綾的臉頰，右手點點風鈴兒的鼻尖，“正所謂，螳螂捕蟬~”
“黃雀在後！”風鈴兒突然眼楮一亮，脫口接上，她激動地一拍大腿，\"啪\"的一聲脆響在寂靜的夜色中格外清晰，震得頭頂樹枝簌簌顫動，幾片枯葉打著旋兒飄落。
“那他們接下來有什麼計劃？”樂正綾指尖一彈，將手中殘留的葉柄射入黑暗。她忽然正色，身子微微前傾，月光在眉骨投下鋒利的陰影。
“嗯……”風鈴兒的指尖輕輕摩挲著枯葉的邊緣，看似隨意的動作卻讓葉片漸漸碎裂。隨著她手指的每一次輕撫，葉片便剝落些許碎屑，最終在她指間化作一撮細碎的塵埃，被夜風悄然卷走，“三日後，碼頭。他們要送一批東西。”
她話音甫落，三人嘴角不約而同地揚起一抹心照不宣的弧度。夜風掠過樹梢，將最後一片碎葉卷入蒼茫夜色之中。
……
朱漆雕欄，彩繪飛檐，兩溜明瓦窗欞映著水光瀲灩。船頭立著個鎏金獅子頭，口中餃著銅環，在日頭底下閃閃生輝。艙門上懸著湘妃竹簾，半卷半垂，隱約透出里頭擺設的紫檀桌椅，上鋪著錦緞坐褥。船尾高挑一盞琉璃風燈，罩著絳紗，晚來點上，便如一團紅雲浮在水面。
這樓船行起來，船底破開碧波，發出瑟瑟聲響。四角飛檐下各系著銅鈴，風過處叮當作響，與岸上絲竹之聲相應和。偶有游魚躍出水面，銀鱗一晃，正落在樓船投下的影子里，倏忽又不見了蹤影。
“小子，你看好這里。”肖屹一襲粗布長衫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依舊披散著滿頭亂發。他抱著那柄纏滿破布的長劍，像抱著截枯木似的歪靠在牆角，凌亂發絲間露出半只惺忪的睡眼。
“是，師叔。”白浪雙手抱拳，雪白的衣袂在晨風中輕輕翻卷。他額前幾縷散落的發絲隨風微動，恰好掩去了眸中流轉的復雜神色。
“風少俠，干的不錯。”樓船深處驀地響起鐵面生沙啞的嗓音，如同鈍刀磨過生鐵。風鈴兒倏然回首，只見鎏金屏風後轉出一道魁梧黑影。玄鐵面具在跳動的燭火中明滅不定，泛著如毒蛇鱗片般的幽冷光澤，每道起伏的紋路都似藏著無數秘密。
“怎麼？先前的事兒辦得不漂亮麼？竟勞主上派您親自盯著我。”風鈴兒指尖在案幾上不緊不慢地叩擊，每一聲脆響都像是敲在人心尖上，唇角雖噙著笑，眼底卻凝著化不開的寒霜，仿佛兩柄出鞘三分的薄刃，稍有不慎便會見血封喉。
“風少俠不要誤會。”鐵面生抬手整了整玄鐵面具的邊緣，沉悶的嗓音如同砂紙摩擦。
“主上派我來，是為護你周全。”說著，他忽然從懷中掏出一卷竹簡，羊皮繩捆扎的邊角已經磨得發亮。
“你會有這麼好心？”風鈴兒眉梢一挑，指尖忽然按住竹簡另一端。她身子微微前傾，眼中寒芒如針，似要將那玄鐵面具刺穿︰“不如說說，你究竟想要什麼？”
“我只不過是想來看看罷了。”鐵面生忽然松手，任由竹簡落在案幾上，發出\"啪\"的輕響。他後退半步，玄鐵面具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浮光。
“這批東西很重要，可不要出了什麼紕漏。”鐵面生忽然俯身，玄鐵面具幾乎貼上風鈴兒鼻尖。他嗓音壓得極低，每個字都像從齒縫里擠出來的，面具後的眼楮在燭火中閃過一道寒光，“若出了紕漏，你我的腦袋，都得掛在飛檐上示眾。”
“呵。”風鈴兒驀地別過臉去，目光投向窗外粼粼江水。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窗欞上雕琢的纏枝紋，喉間溢出一聲輕笑，“我的腦袋不值錢，倒是您這面具，怕是比那批貨還金貴些？”
“我怎麼樣不重要，”鐵面生的面具上流動著窗外斑駁的水光。他微微俯身，面具邊緣幾乎貼上風鈴兒的耳廓，低沉的嗓音裹挾著江風的濕冷，“做事情先考慮一下，別忘了你師父。”
……
白浪獨立船頭，望著樓船內晃動的燈影。琉璃盞映著胭脂色，玳瑁屏透著人影重，絲竹聲混著笑鬧飄出窗欞，與他素白衣袂形成鮮明對比。夜風卷起他的廣袖，像要將他與那浮華隔開似的。
“師叔究竟發現了什麼……”白浪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劍穗，目光穿透那重重燈影。廂房窗紙上交錯的剪影，恰似他心頭理不清的疑雲。忽有江魚躍出水面，\"撲通\"一聲，驚碎滿河星月，也驚醒了他的沉思。
“哈哈哈哈。”廂房內驟然響起肖屹嘶啞的笑聲，如砂紙磨過粗糲的岩石。他猛地仰頭，酒壺高懸，琥珀色的瓊漿順著凌亂的胡須傾瀉而下，在早已浸透的衣襟上又洇開一片暗色水痕。酒液滴落在地板的聲響，竟與窗外江浪拍舷的節奏隱隱相合。廂房，卻發現
“壞了，師叔。”白浪臉色驟變，五指猛地攥緊劍柄。他箭步沖向廂房，雪白衣袂在風中獵獵作響，像一道閃電劈開畫舫迷離的燈火。指尖剛觸及門扉，卻听廂房內傳來\" 當\"巨響，似是整個人連帶桌椅一齊栽倒的動靜。
他猛地推開雕花門扇，卻見廂房內一片狼藉，肖屹四仰八叉地倒在翻倒的桌椅間，懷中緊摟著那柄裹滿破布的長劍。酒壺滾落在地，殘余的酒液正順著地板縫隙蜿蜒成一條琥珀色的小溪。他鼾聲如雷，滿臉通紅，亂發間還沾著幾片不知從哪里來的菜葉，活像個市井醉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