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道議會廳內，水磨青磚墁地，磚縫細如發絲。正北玄鐵主座上雕著日月同輝紋，周圍有五張紫檀交椅，椅背嵌著各派徽記。
鎏金燈台明明滅滅，燭火在琉璃罩中掙扎般搖曳，將滿室金碧輝煌映得鬼氣森森。主座上的日月紋飾鍍著厚厚金粉，卻在晦暗光線中泛著血銹般的暗紅。兩側紫檀交椅上的門派徽記瓖金嵌玉，反把端坐其上的各派掌門照得面目模糊。
八根朱漆盤龍柱上的金鱗早被香火燻得發黑，龍眼處嵌的夜明珠蒙著層污濁水汽，活像淌著淚。那\"正大光明\"的鎏金匾額高懸東首，金漆剝落處露出蟲蛀的木頭。
“今日召集諸位，是為共商武林盛典之事。”東方曜端坐主座，雙手虛按，鎏金袖口在幽暗燭火下泛著冰冷的光他聲音不疾不徐，卻在\"盛典\"二字上略略加重，音節似是裹著金粉，在滿室珠光寶氣中沉沉落下。那雙眼掃過在場眾人時，瞳孔里跳動的燭影，竟比廳中的燈火還要幽深三分。
鐵面生默立東方曜身側，玄鐵面具在搖曳燭火下泛著幽藍冷光。他身形如松，紋絲不動，唯有垂在身側的雙手，指節偶爾微微屈伸，在青磚地上投出鷹爪般的暗影。
武大、武二踞坐東首席位，一身玄鐵勁裝在搖曳燭火中泛著血銹般的暗芒。二人筋肉盤結如老樹虯根，將那紫檀木的交椅壓得\"吱嘎\"作響，椅腿竟陷入青磚半寸。武二指節無意識地敲擊著鎏金扶手，每一下都震得案上茶盞微微移位。
“肖兄，劍閣這次派你來嗎？”東方曜指尖在鎏金扶手上輕輕一點，鳳目微眯，目光如淬了毒的針般直刺肖屹。他開口時聲線平穩似古井無波，卻在說到\"劍閣\"二字時，舌尖微微抵住上顎，讓這兩個字沉甸甸地砸在青磚地上，激起看不見的塵埃。
“呵呵，師兄他閑雲野鶴，他讓我代為出席，我也只能听命。”肖屹正襟危坐，灰白相間的須發如潑墨般肆意鋪展，他每次沉重的呼吸都帶動須發輕顫，發尾掃過青瓷茶盞時，竟在釉面上刮出幾道細如發絲的劃痕。
“肖兄莫要見怪，只是接下來要討論的事情頗為重要。”東方曜唇角勾起一抹淺笑，右手抬起做了個下壓的姿勢。修長的食指叩擊三聲，每一聲都精準卡在銅壺滴漏的\"嗒\"聲之前，分毫不差。
辰升一身靛青粗布短打，那布料被虯結的筋肉繃得發亮，寬闊的肩膀仿佛能扛起千斤閘門，厚實的背脊如城牆般巍然不動，身側的辰靈卻是一襲粉紫色長衫，青絲用銀線編織的發帶高高束成馬尾，背負的長劍在燈火下流轉著秋水般的寒光，透著凜然不可犯的英氣。
季老一襲杏黃道氅端坐案前，衣袍無風自揚，廣袖翻飛間似有黃鶴振翅之姿。銀白長須垂落膝前，每根須發都流轉著瑩潤清光，在這昏暗廳堂內如月華瀉地。枯瘦的指尖虛搭著，身後隱約可見清氣盤旋，將周身三尺內的塵埃都推拒在外。
黃一正襟危坐，一襲杏黃道袍縴塵不染，與季老比肩而列。他面容肅穆如古井無波，衣襟袖口皆平整如刀裁，連腰間絲絛的流甦都紋絲不亂。
唯見少林席位空懸，那紫檀木交椅上的積塵已厚逾銅錢。塵埃在斜照中浮沉，偶有飛蛾掠過，在椅背上投下轉瞬即逝的暗影。
“是時候了……” 東方曜屈指叩響鎏金扶手，\"咚\"的一聲悶響如巨石墜潭，在議事廳內層層蕩開。他半闔著眼簾，唇角噙著抹似有若無的弧度，聲調拖得又緩又長
尾音未盡，那雙半掩的鳳目倏然睜開，眸光如出鞘的寒刃，寸寸掃過在座眾人。各派掌門被這視線掠過時，俱是脊背一僵，仿佛有冰冷的刀鋒正沿著脊椎游走。
\"該當另擇新秀，承繼這武林盟主之位。\"最後八字擲地有聲，聲浪震得案上那套越窯青瓷茶具\"錚錚\"共鳴，盞中碧綠茶湯無風起浪。
“東方掌門說的對，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辰升雙手抱拳，鄭重一禮，渾厚的聲音在廳堂中回蕩。他端坐案前，挺拔的身姿如蒼松勁柏，沉穩的氣度似山岳峙立。
“只可惜我月華派經歷無相城一戰後，人丁凋零，只剩下小苗幾顆，實在是難登大雅之堂。”辰升緩緩放下雙手，眉宇間掠過一絲黯然，他聲音忽然低沉了幾分，嘴角扯出個苦笑。
“呵，既然如此……”武大鼻腔里擠出一聲冷笑，屈起的指節重重砸在案幾上，震得茶盞\"叮當\"亂顫。他偏過頭，用眼尾余光斜睨著辰升，嘴角歪斜著勾起，“你月華派不如就此閉門謝客，歸入我武盟麾下。”
“當個記名長老……”武大食指緩緩摩挲著青瓷茶盞邊緣，指甲與釉面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吱吱\"聲。忽見他中指一屈一彈，\"啪\"地三滴滾燙的茶湯飛濺而出，一滴正落在辰升衣袖上，洇開一片褐色的污漬，“說不定還能有所建樹。”
武二聞言，喉間滾出陣悶雷似的低笑。那笑聲從他鼓脹的胸腔里震蕩而出，震得案上杯盤\" \"作響。他咧開嘴時，露出排森白的牙齒，活像頭嗅到血腥的豺狼。
“閣下這樣邀請，我當然是樂意至極。”辰升雙手抱拳，行了個標準的江湖禮數。他唇角微微上揚，那笑意浮在表面，卻未達眼底。低垂的眼睫在臉上投下兩道陰影，恰好遮住了眸中轉瞬即逝的一絲冷光。
“就是不知道我那師叔可否樂意。”辰升話音方落，倏然抬眼。那目光如出鞘寒刃，直刺龔如松雙目。剎那間，廳內似有寒風掠過，燭火齊齊一矮，在他稜角分明的面容上投下詭譎的暗影，眉峰下的眼窩沉在陰影里，唯見兩點寒星般的眸光，亮得駭人。
“什麼？！”滿座嘩然，幾位掌門不約而同地直起身子。武二手中茶盞\"啪\"地捏碎，瓷片扎進掌心也渾然不覺，連始終假寐的季老都猛地睜開雙眼，眸中精光暴射。
“月樂還在……”黃一突然打破沉默，四字吐出，手中茶盞\" \"地裂開一道細紋，琥珀色的茶湯順著指縫緩緩滴落。
肖屹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縮，眼底凝重之色如潮水般涌起又退去。他垂眸抿了口茶，再抬眼時已恢復如常，唯有擱在膝上的左手食指，仍在無意識地輕叩著腿側。
“好了。”東方曜聲音不大卻讓滿室霎時靜默，二字如重石墜潭，在廳內蕩開層層無形的波紋。他指尖在扶手上一捻，堅硬的木料竟被碾出幾道裂痕，碎屑簌簌落下。
“我知道，當年討伐無相城給大家都造成了不小的損失。”東方曜雙手輕按案幾，聲音沉緩，話音未落，案幾上的木紋如漣漪般向四周綻開。
“為使我白道香火永續……”東方曜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眾人，指節在案幾上叩出沉悶聲響，他忽然振袖而起，衣袂帶起的風壓得燭火齊齊一矮，“是當廣開山門，納八方英才了。”
“我提議，可以拉一些武林新秀進來，好生培養。”東方曜沉聲道，話音平穩，卻在\"培養\"二字上略略一頓，目光如電掃過在場眾人，“諸位覺得如何？”
“你是盟主，你說了算。”肖屹懶散地往後一靠，椅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他擺擺手，袖口沾著的茶漬在空氣中甩出幾滴，說罷打了個哈欠，露出排森白的牙齒。
“季老，鬼谷一脈堪稱武林泰山北斗，不知您作何考量？”東方曜視線轉向廳角，聲線陡然添了幾分莊重，帶著少見的敬重味道。
“我們鬼谷一脈擅長入世游說，加個誰都無所謂。”季老枯瘦的手指緩緩捋過銀白長須。他開口時聲音忽遠忽近，似從幽谷深處傳來，又似在耳畔低語。
“我們更關心的，還是那個叫白鈺袖的小姑娘。”季老將茶盞輕輕擱下，瓷底與案幾相觸，發出\"叮\"的一聲清響。他眼簾半垂，銀白長眉下的目光卻銳如鷹隼，“崔府一事之後，已坐實了她就是白發魔女之後，再放任下去……”
“季老說的沒錯，再放任下去，當年的事情會重蹈覆轍。”武二突然拍案而起，蒲扇般的巨掌砸在案幾上，震得茶盞跳起三寸，\"啪！\"他額角青筋暴起，眼中凶光如餓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