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徐州,陳湯港。
曾經車水馬龍、帆影如織的運河碼頭,此刻卻像一條被掐住了喉嚨的巨龍,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數十艘來自北地各州的商船,如同被投入蛛網的飛蟲,擁堵在港口之外,動彈不得。
船桅如林,卻不見一張揚起的帆,只有一面面代表著各自商號的旗幟,在潮濕的江風中無力地垂著,仿佛在為這斷絕的財路默哀。
“憑什麼不讓過?!啊?!”
一名身材肥胖,穿著名貴絲綢的並州綢緞商,再也按捺不住,指著那道由一排排拒馬和面無表情的士卒組成的封鎖線,唾沫橫飛地咆哮著。
“老子這船絲綢,是要運到明州去賣個好價錢的!耽誤了老子的生意,你們擔待得起嗎?!把你們祁都督叫來!老子要親自問問他,他這徐州,是不是不想做生意了!”
他身旁,幾名同樣被困多日的商賈,也是一臉的憤憤不平。
“就是!江南的糧食,鹽,馬匹,哪個不是靠我們北地商人運進來?現在倒好,直接把門關了!”
“我等依法納稅,行商天下,何曾受過這等鳥氣!這徐州,還有沒有王法了!”
然而,無論他們如何叫罵,封鎖線後的那些士卒,都如同泥塑木雕一般,不為所動。
只是用那雙空洞麻木的眼楮,冷冷地注視著眼前這些無能狂怒的商賈。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群不知死活的跳梁小丑。
“陳兄,听說你跟這陳湯縣令頗有些交情,為何不找人聯絡聯絡?”
“唉,你們是有所不知啊,這些當兵的油鹽不進,白花花的銀子都不要,我的人,根本就進不去!”
“看來咱們的貨,得原封不動的拉回北邊去了!”
“誰說不是呢!這次簡直是血本無歸啊!”
玄京“四海商號”的少東家周燕然,就站在不遠處的一座茶樓之上,平靜地注視著這一切。
他身後的老隨從福伯,臉上滿是憂慮“公子,看這架勢,祁振是鐵了心要封鎖運河了。我打听過了,不僅是水路,連陸路通往北地的所有關隘,都已重兵把守,許進不許出。再這麼耗下去……”
“不急。”
周燕然打斷了他的話。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士卒身上那雖然擦拭得干淨,卻依舊難掩陳舊與破損的盔甲之上,眼神變得深邃。
“福伯,你不覺得奇怪嗎?封鎖航道,自斷財路,此乃取死之道。祁振就算再蠢,也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可他還是這麼做了。這只能說明,有一個比‘斷絕財路’更讓他感到恐懼的理由,逼得他不得不這麼做。”
周燕然將茶盞放下,發出一聲輕響。
“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與陳湯港的死寂截然不同。
徐州首府,天昊城,南門之外,卻是另一番驚心動魄的景象。
大地,在轟鳴。
一股望不到盡頭的、由純粹的鋼鐵與殺氣組成的黑色洪流,正沿著寬闊的官道,向著那洞開的城門,浩浩蕩蕩地開進。
隊列的最前方,兩騎並出。
左側一人,身披玄黑色重甲,面容冷峻,正是殺神白起。
右側一人,身著輕便的漢制鎧甲,眼神銳利如鷹,正是驃騎將軍霍去病。
在他們身後,是數萬名同樣身披玄甲的【破陣軍】將士。
鐵鷹銳士的眼神銳利如鷹,靜塞鐵騎的步伐沉穩如山,關寧鐵騎肩上的三眼火銃在日光下反射著森然的金屬光澤。
十幾萬大軍,入城的過程,安靜得可怕。
沒有喧嘩,沒有號令,只有那整齊劃一的、如同一個巨人在行走的腳步聲,和那甲葉踫撞時發出的、令人牙酸的“ 嚓”聲。
城門兩側,早已被神策軍接管。郭子儀一身儒衫,立于城樓之上,平靜地注視著這支即將為整個天下帶來腥風血雨的恐怖軍團,緩緩入城。
霍去病看著那洞開的城門和城樓上那面“郭”字帥旗,嘴角勾起一抹銳利的弧度,側頭對身旁的白起說道“令公用兵,穩如泰山。不費一兵一卒便拿下這徐州首府,倒是省了我們不少力氣。”
白起目不斜視,聲音平淡如水“攻心為上。郭帥之謀,不在攻城,而在取勢。”
“從明日起,”霍去病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這整個徐州,便要盡數換上我南境的旗幟。到時候,不知北玄朝堂上那些袞袞諸公,會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白起沒有再說話,只是抬頭看了一眼天昊城那高聳的城牆。
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里,仿佛已經看到了千里之外,玄京城樓上那面即將墜落的黑色龍旗。
翌日,清晨。
陳湯港外,那些因為無法起航而被迫在船上過夜的商賈們,打著哈欠,罵罵咧咧地走上甲板。
然而,當他們看清港口之上的景象時,所有人的動作,都在這一瞬間,徹底凝固。
一夜之間,整個陳湯港,仿佛換了天地。
港口之上,所有代表著北玄王朝、代表著徐州都督府的“玄”字大旗,都已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面面他們從未見過的、繡著赤色龍紋與“甦”字的嶄新旗幟!
那旗幟,在清晨的江風中,獵獵作響,像一團團正在熊熊燃燒的烈火,將整個港口,都映照成了一片刺目的赤紅!
“那……那是什麼旗?”
“甦?哪個甦?!天底下姓甦的藩王,不就只有南荒那個……那個逆賊嗎?!”
“天啊……徐州……徐州竟然被南賊給佔了?!祁振都督呢?他手下那十萬大軍呢?!”
周燕然站在茶樓的窗口,看著那面在風中狂舞的赤色龍旗,手中的茶盞,“啪”的一聲,脫手摔落在地,四分五裂。
他終于明白,自己心中那股不安的來源是什麼了。
也終于明白,祁振為何要封鎖運河了。
一個更可怕的念頭,在他腦海中轟然炸開。
是祁振那個蠢貨,暗中聯合了南荒的甦寒,一同謀反?還是說……那個一直被他們視為廢物的七皇子甦寒,已經擁有了在他們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無聲無息拿下整個徐州道的恐怖實力?!
周燕然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讓他渾身冰涼。
無論哪一種可能,都意味著一件事。
這天下,要徹底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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