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
張翼手中的馬鞭,狠狠地抽在座下戰馬臀部,濺起一片混著血水的泥漿。
在他身後,是八千余名同樣心急如焚的北玄將士。他們整合了附近數個大營的兵馬,匯成一股黑色的鋼鐵洪流,沿著泥濘的道路,向著那早已陷入死寂的中軍帥帳,馳援而去。
馬蹄聲震耳欲聾,卷起的煙塵遮蔽了天際。
然而,越是靠近中軍,張翼的心,便越是一點一點地向下沉。
太安靜了。
沿途的哨卡,早已是人去樓空,只剩下被風雨打濕的、歪倒在一旁的旗幟。
路邊的營帳,有的被燒得只剩下焦黑的骨架,有的則散亂地敞著門簾,里面的東西被翻得亂七八糟,卻看不到一具尸體,也听不到一聲呻吟。
空氣中,那股雨後泥土的腥氣,根本無法掩蓋那股子已經浸入骨髓的、濃郁的血腥。
死一般的寂靜,像一張無形的巨網,籠罩著這里的一切,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終于,當他們繞過最後一道彎,中軍帥帳前那片廣闊的廣場,毫無保留地展現在所有人的眼前時,八千人的鐵流,竟不約而同地,死死勒住了韁繩。
“希律律——”
戰馬不安的嘶鳴聲,此起彼伏。
所有的喧囂和焦急,在這一刻,都被眼前那幅詭異到極致的畫面,徹底凍結。
廣場之上,空無一人。
沒有想象中的尸山血海,也沒有兩軍對壘的劍拔弩張。
只有一片被雨水沖刷得干干淨淨的空地,和數百道如同鬼魅般,矗立在通往帥帳各個要道路口的,黑色的身影。
他們身披那種北玄軍中從未有過的黑色鐵甲,手中緊握著出鞘的長刀,如同一尊尊沒有感情的石雕,沉默地扼守著通往帥帳的所有通道。
往日里那些高高飄揚、繡著猙獰獸紋的北玄軍旗,早已消失不見。
張翼和他麾下那八千名將士,就這麼呆呆地勒馬立在原地,看著眼前這幅景象,大腦一片空白。
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匯集在了帥帳前,那棵被雨水沖刷得異常青翠的,高大的槐樹之上。
然後,所有人的瞳孔,都在這一瞬間,猛然收縮到了針尖大小!
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得干干淨淨!
王坤!
東路軍最高統帥,王坤!
此刻正像一件破爛的祭品,被一根粗大的麻繩死死地捆綁著,高高地吊在那棵槐樹最粗壯的樹杈之上!
他沒有死。
但身上的帥袍,早已破碎不堪,沾滿了泥污與血跡。
往日里梳理得一絲不苟的發髻,此刻也已散亂。
幾縷灰白的發絲,被冷風吹得胡亂飄揚,遮住了他那張一臉灰敗沒有絲毫血色的臉。
王坤的嘴里,塞著一團破布,只能從喉嚨深處,發出“嗚嗚”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絕望的悲鳴。
而在那棵槐樹之下,兩名同樣身披黑甲的士兵,正如同兩尊鐵塔,一左一右,靜靜地肅立著。
他們手中,各持著一具早已上弦的短弩。
那黑洞洞的弩口,一個,遙遙地對準了王坤的頭顱。
另一個,則對準了他的心髒。
“王……王帥……”
張翼的嘴唇哆嗦著,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一股混雜著滔天怒火、極致羞辱與投鼠忌器的寒意,從他的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就在這時,帥帳的陰影之中,一個身穿“徐州偏將”甲冑的身影,緩緩地走了出來。
正是鞠義。
他的臉上,帶著一絲玩味、貓捉老鼠般的笑容。
……
“張將軍,來得……不算晚。”
鞠義的聲音很平淡,卻如同驚雷般在張翼耳邊炸響。
張翼死死地盯著他,那雙赤紅的眼楮里,幾乎要噴出火來。
“你……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鞠義沒有回答他,抬起手,指了指被高高吊起的王坤。
“你們的王帥,現在,是我的客人。”
鞠義的語氣,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調子。
“從現在起,你們這八千人,不準前進,也不準後退。”
“只要我看到,你們之中,有任何一個人,有任何異動……”
鞠義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我保證,你們帥氣的人頭,會是今夜最先炸開的一朵煙花。”
士兵們驚恐地看著那個被高高吊起的主帥,又看了看樹下那兩支早已對準了要害的奪命弩箭,軍心,開始劇烈地動搖。
他們進退維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絕境!
就在張翼所部被死死釘在中軍帥帳之前,進退兩難之際。
另一路約有四千人的北玄援軍,正沿著岳麓山東側那條被稱為“鬼見愁”的狹窄山谷,同樣焦急地,向著中軍的方向趕來。
“都給老子快點!”為首的主將,乃是王坤麾下另一員心腹悍將,李渡。
此刻的李渡心急如焚,恨不得肋生雙翼,立刻飛到中軍,去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就在他率領著前鋒,即將沖出谷口的那一瞬間,他的瞳孔,猛地一縮!
前方,那本該空無一人的谷口平原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道沉默的,鋼鐵的陣線!
那是一堵牆。
一堵由無數柄雪亮長刀組成的,密不透風的,死亡之牆!
陣前,一名身披玄黑色重甲,身材魁梧如鐵塔的南境主將,正手持一柄比他整個人都要高的猙獰陌刀,如同一尊從地獄中走出的殺神,靜靜地矗立在那里。
正是李嗣業!
在他的身後,是一千名同樣裝束的神怒軍重甲陌刀手,在陌刀手後,是數千神怒軍步兵精銳,他們結成一道看似單薄,卻又仿佛能將整個天地都徹底分割開來的刀牆,將整個谷口,封得水泄不通!
“不好!有埋伏!”
李牧亡魂皆冒,他幾乎是憑著本能,想要勒住戰馬,下令後撤!
可他身後,是四千人擁擠不堪的行軍隊列!
在這狹窄、如同腸道般的山谷之中,想要在瞬間掉頭,談何容易?!
前軍與後軍瞬間擠作了一團!
而就在此時,那道沉默的刀牆,動了。
沒有吶喊,沒有咆哮。
只有一陣陣沉重的、如同死神心跳般的腳步聲。
“咚。”
“咚。”
“咚。”
那道由一千人組成的刀牆,以一種緩慢的、令人絕望的步調,開始緩緩向著谷口那片已經徹底混亂的區域推進。
他們每前進一步,前排的陌刀手,便整齊劃一地,揮出了手中的長刀。
“刷——”
雪亮的刀光,在昏暗的山谷中,連成了一片。
仿佛一道正在緩緩合攏的死亡月牙。
“沖!給老子殺過去!騎兵先上!”
隨著李渡一聲令下,麾下二百名輕騎沖殺而出。
短兵相接,沖在最前方的數十名北玄騎兵,連人帶馬,甚至沒能發出一聲像樣的慘叫,便被那勢大力沉的陌刀,從中一分為二!
滾燙的血液,與破碎的內髒,如同瀑布一般,瞬間鋪滿了整個谷口!
後續的士兵,被這血腥無比的景象嚇得肝膽俱裂,他們瘋狂地想要後退,可身後,卻是被自己人堵死的,絕路!
一名被堵在隊伍中間的北玄步兵,眼睜睜地看著前方那道正在緩緩逼近的刀牆,听著那從前方傳來的、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聲,和袍澤臨死前那短促的慘叫,徹底崩潰了。
他扔掉了手中的長槍,跪倒在地,雙手抱頭,涕淚橫流。
那堵牆,在他的眼中,就是不可逾越的死亡之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