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馬關以南,廣袤的原野上,煙塵分作三股,正朝著南方緩緩推進。
按照嚴震都督的軍令,陳邊將麾下五千鐵騎分作了左、中、右三路,沿著幾條可以南下的主要官道與丘陵間的路徑,如同一張疏松的巨網,徐徐展開。
他自己則親率兩千最為精銳的騎兵,坐鎮中路,作為整個追剿行動的核心與鐵砧。
大軍的行進速度並不快,甚至可以說有些散漫。馬背上的北玄士卒們神態輕松,成群,不時發出一陣哄笑,渾然不似在執行凶險的軍事任務,倒更像是一場武裝游行。
“將軍,那郭子儀怕是昏了頭,竟敢派步卒出關來尋咱們的晦氣。”一名副將催馬上前,與陳邊並駕齊驅,臉上帶著諂媚的笑容,“這不是把一盤切好的肥肉,親手送到咱們嘴邊嗎?”
陳邊聞言,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弧度。他身形魁梧,一身精良的甲冑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顧盼之間,自有一股悍將的威猛之氣。
“肥肉?不,”陳邊搖了搖頭,語帶戲謔,“這算不得肥肉,只能算是一場有趣的春日圍獵。郭子儀手下的那些南境步卒,不過是些待宰的羔羊罷了。本將只是好奇,他究竟是哪來的膽子,敢把這些羊羔放出柵欄?”
他言語間充滿了對郭子儀乃至整個神策軍的輕視,在他看來,沒有堅城可守的步兵,在縱橫馳騁的騎兵面前,與螻蟻無異。
“將軍天威,那郭子儀不過是徒有虛名之輩,想來是昏聵了,才會下此等自尋死路的軍令!”副將的馬屁恰到好處。
陳邊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在曠野中傳出很遠,引得身後的騎兵們也跟著發出一陣陣張狂的笑聲。
他們並不知道,在他們眼中這些“待宰的羔羊”,此刻正如同一塊塊堅硬的礁石,在預設的航道上,靜靜等待著他們這股滔天巨浪的到來。
……
虎馬關南面三十里外,一條狹窄的山道隘口處,兩側是低矮但林木叢生的丘陵。
這里,正是鄧岳布下的十五個誘敵據點之一。
二百名神定軍步卒,並非散亂地據守于此,而是依托著隘口的地形,結成了一個小巧而堅固的防御陣勢。士兵們身披重甲,手持長矛與重盾,正抓緊這戰前片刻的寧靜,補充著水分,檢查著各自的兵刃。
一名身材結實的百夫長正站在陣前,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遠方。而在他身後,一名什長正壓低了嗓音,對他麾下的十名弟兄做著最後的叮囑。
“都記清楚了!將軍的軍令是,敵不動,我不動!”什長語氣鏗鏘,“敵若沖鋒,前排的弟兄就把盾給老子死死釘在地上!二排的弩手上弦,听號令放箭!長矛手,把你們的家伙從盾牌縫里給我遞出去,護住正面!”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每一張士兵的臉龐。
“記住,我們這一次的任務,不是殺多少敵人,而是像一顆釘子一樣,死死‘鉤’住他們,讓他們沖不垮,繞不過!都听明白了沒有?”
“明白了!”十名士卒齊聲低喝,眼神中沒有絲毫畏懼,氣勢逼人。
整個小小的軍陣中,彌漫的正是這樣一種令人心悸的肅殺氛圍。他們是誘餌,但也是致命的捕獸夾。
……
與此同時,陳邊率領的中路大軍陣前,一名負責前出偵查的斥候正快馬加鞭,飛馳而來。
“報——”
斥候翻身下馬,單膝跪地,聲如洪鐘“啟稟將軍,前方五里,發現敵蹤!在一條山道隘口,看旗幟與人數,約莫是南朝步卒一小隊,二百人上下,似乎是想憑險據守!”
“哦?”陳邊眉毛一挑,隨即像是听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不怒反笑。
他轉頭看向身邊的副將,朗聲笑道“兩百人?區區兩百步卒,就敢擋住本將兩千鐵騎的去路?哈哈哈,郭子儀這是真的無人可用,連這點殘兵敗將都派出來送死了嗎?”
他笑得前仰後合,引得周遭的親兵也跟著哄笑起來。在他們看來,兩千對兩百,優勢在我,這根本不是一場戰斗,而是一場碾壓。
副將立刻心領神會,奉承道“將軍天威蓋世,想必是這些南蠻子听聞將軍大名,早已嚇破了膽,連腿都邁不動了,才會絕望地留在原地等死!”
“說得好!”陳邊眼中閃過一絲殘忍的快意,他已經懶得再去做任何迂回包抄的戰術安排。面對如此孱弱的“獵物”,他只想用最直接、最狂野的方式,將其徹底撕碎。
陳邊猛地一揮馬鞭,直指前方,聲若雷霆
“全軍听令!給本將碾碎他們!讓這群只會躲在城牆後的南境土狗好好瞧瞧,誰才是這片大地的雄鷹!”
“獵殺——開始!”
“嗚——”
蒼涼的號角聲沖天而起。
隨著陳邊一聲令下,他身後蓄勢待發的兩千騎兵,瞬間從緩步化為小跑,繼而轉為全速沖鋒。
馬蹄踏在堅實的土地上,發出雷鳴般的巨響,仿佛整片大地都在為此顫抖。
兩千騎兵匯聚成一股勢不可擋的黑色鋼鐵洪流,卷起漫天煙塵,朝著遠處那小小的山道隘口,猛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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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道隘口前,那股來自大地的劇烈震動,已經清晰地傳到了每一個神定軍士卒的腳下。
遠方的地平線上,一道黑線迅速擴大,遮天蔽日的煙塵如同巨獸張開的大口,預示著死亡的降臨。
面對兩千騎兵發起的雷霆沖鋒,這支二百人的步卒小隊,卻如磐石般,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
為首的百夫長甚至沒有回頭,他的目光死死鎖定著那股奔涌而來的鋼鐵洪流,緩緩拔出了腰間的橫刀。
當那雷鳴般的蹄聲近到足以震得人耳膜發麻時,他將橫刀向前猛地一指,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振聾發聵的怒吼
“結陣!”
“迎敵——!”
“咚!”
命令下達的瞬間,前排的數十名士卒齊齊發出一聲暴喝,將手中近兩米高的精鋼重盾狠狠地頓入地面,盾牌邊緣的鐵刺深深嵌入土中,組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鋼鐵壁壘!
“噌!噌!噌!”
後排的長矛手踏前一步,將一根根閃著寒光的數米長矛,從盾牌與盾牌之間的縫隙中齊刷刷地向前伸出,如同一只瞬間亮出尖刺的刺蝟,鋒銳的矛尖在陽光下形成了一片令人膽寒的死亡叢林。
這一刻,時間仿佛被定格。
一邊,是氣吞山河、勢要碾碎一切的騎兵洪流。
另一邊,是如山岳般釘死在原地、以血肉之軀鑄就防線的二百死士。
一場力量懸殊,卻又注定慘烈無比的踫撞,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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