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鮫鱗之類,一生之中只有一個目的,那便是在茫茫大海中尋找到其心中之岸,一旦找到,將會畢生追隨,並至死不渝。
在大水追逐之中,眾人很快奔至大蛇口,大水從蛇口漫出,嘩啦啦涌出幾口,竟然就此停住,再也漲不動了。
一行人來不及喘息,猛然抬頭,卻見蛇口水域處竟然滿布船只。
雷闖立在一只大船船頭,四極堂堂主則各駕一葉小舟,排列左右。
再向後,便是乘坐舟盾排好陣列的玄武門弟子們。
看來,玄武門弟子皆認為葛修文已死,而玄武門又遭遇水禍,不論出于真心還是無奈,別無選擇的他們已全部投入雷闖麾下。
雷闖見幾人竟走了出來,並不驚訝,而是自信地向身後指了指。
順著雷闖手指的方向,剛逃出生天的幾人看到小姑娘芍藥竟被那孔雙索緊緊抓住,銅分鎖的銅勾抵住芍藥的喉嚨。
而石家四兄弟,則被金剛網捆做一團,許是嫌幾人聒噪,玄武門弟子們竟將四人嘴里都塞滿碎布,扔在一旁。
“大叔。”
見陳忘被白震山背出,芍藥擔心地大喊,無奈被孔雙索抓的緊,掙脫不得。
白震山看玄武門擺出這樣的陣勢,將陳忘放下,向前走了兩步,道︰“武林四大派的玄武門,竟會挾持一個小丫頭,傳將出去,也不怕令天下人恥笑。”
玄武門弟子們見白虎堂前堂主白震山如此說話,也大都自覺臉上發熱,羞愧的低下頭來。
雷闖恬不知恥的反駁道︰“白老前輩,成王敗寇,恥不恥笑,還不是由勝者說了算的,事到如今,白老爺子不會天真的以為雷某會讓你們有出去的機會吧!”
雷闖雖不覺羞恥,可礙于在玄武門眾弟子面前,還是給自己找了個理由,轉過身來,面對眾弟子開口道︰“眾弟子們,白震山等人勾結項雲惡賊,江湖之中,自然是人人得而誅之。何況項雲殺我門主葛洪,此仇不報,玄武門才真的會令天下人恥笑。”
白震山听聞此語,頓時暴怒,大喝︰“那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
說罷,白震山怒視雷闖,肌肉膨出,青筋暴起,雙手捏起了虎爪。
“咳,咳咳……”一陣熟悉咳嗽聲打破了劍拔弩張的緊張氛圍。
靈蛇君阿巳見背上的葛修文有動靜,急忙將他放下。
雷闖大驚失色道︰“葛修文,你還活著?”
可他隨即便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將眉頭一皺,立刻轉身盯著身後的玄武門弟子們,生怕他們再次反復,投身這位少門主的麾下。
不過很快,雷闖的眉頭就舒展開來。
因為他看到︰從靈蛇君背上放下的葛修文已無法站立,躺在汐落懷中,每一陣咳嗽,都是一口鮮血,顯然是活不久了。
汐落緊緊抱著葛修文,眼中流淚,自光滑的皮膚滾滾滑落,滴在葛修文的臉上,晶瑩似珠。
葛修文用盡全身力氣,舉起一只手,輕輕拭去汐落眼角的淚水。
他的喉嚨蠕動著,嘴巴一張一翕,似有所言,可卻被喉嚨不斷涌出的血水所阻,說不出半句話來。
汐落看葛修文這般模樣,竟當著眾人之面,俯下身子,一口吻在葛修文嘴上,為他吸出了喉嚨中的血水。
葛修文用盡全身力氣,留下的遺言也只有四個字而已︰“海眼,修武。”
了解葛修文的人都知道,這是他平生最為重視的兩件事︰
一是疏通海眼,使玄武出水;
二便是自己的兄弟葛修武了。
父親早死,長兄如父,葛修武的肆意瀟灑,有一多半都是修文用自己的隱忍和心機換來的。
四個字之後,葛修文便再也說不出多余的一個字來。
他的眼楮死死盯著汐落的眼楮,手也緊緊握住汐落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汐落也是這樣看著葛修文。
突然,她看見那雙看著她的眼楮在慢慢閉合,感覺到那只握著她的手在緩緩松開,並無力地垂了下去,任她拼命去抓,卻再也感受不到那只手上傳來的任何力量。
葛修文的生命終于走到了盡頭。
他死了。
死在心上人的懷里。
戚弘毅向葛修文的尸體深深地鞠了一躬,他知道,在密談的那一晚,這位年輕的門主就已預想過這樣的結局。
雷闖見葛修文徹底死了,掩飾著心中的興奮與激動,振臂高呼道︰“玄武門立派久遠,根基深厚,項雲等賊子一入玄武門,便使得玄武門透水,少門主身死。此乃天意教我雷闖破舊立新,帶領玄武門開闢一條新路,今願隨我者,殺項雲等賊子及鬼手七爺等內奸,以張天下;不願隨我者,視為與賊子同列,一並殺之。”
見雷闖顛倒是非黑白,殺心畢露,尚有一戰之力的白震山、戚弘毅、楊延朗、展燕及靈蛇君阿巳都站在前排,準備拼死一搏,以奪一線生機。
楊延朗站在當中,拿起竹槍指著雷闖的鼻子罵道︰“老雷頭兒,說什麼勞什子的天意如此,狗屁不通。明明是你圖謀不軌,陰謀叛亂,才導致你們少門主葛修文身死,還想混淆是非,顛倒黑白,將屎盆子扣在我等頭上,如今這一回,是要殺人滅口,死無對證是嗎?”
“小子,隨你怎麼說!”對于楊延朗的口舌之快,雷闖毫不在乎。
真相如何,歸根結底,還不是憑張嘴去說,項雲勾結黑衣謀害葛修文,他雷闖為少門主報仇誅殺項雲等人,合情合理,江湖之上誰能不信?
想明白了這一點,雷闖命令後方弟子道︰“上,殺光他們,為玄武門報仇雪恨!”
玄武門淹水,少門主身死,弟子們別無選擇。
大小船只呈包圍之勢逼近大蛇口,四周都是茫茫水域,進退兩難,不甘心束手就擒,便只有拼死一搏。
箭在弦上,弓弦繃緊,一觸即發。
緊張萬分的時刻,兩撥人還未來得及開打,卻同時被一聲尖叫之聲震懾,紛紛捂住耳朵,面露痛苦之色。
聲音是從汐落口中傳來的。
它像是一聲綿長幽怨的尖吼,長久不絕,且穿透力極強,讓人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在共鳴,頭痛欲裂,心亂如麻,就算用手捂住耳朵,也難以隔絕這聲怪叫。
定力稍微弱一些的玄武門弟子,听到這聲音,紛紛跪倒,以頭撞地,以緩解痛苦。
就連雷闖本人,也只能借槳刀作杖,才勉強沒有倒下。
離汐落較近的陳忘等人,更是被這怪聲折磨的苦不堪言。
尤其是陳忘本人,剛剛在玄武門監牢內用金丹強壓毒性,以透支生命為代價催發功力,與封不平死斗,後遭毒性反噬,為了讓同伴專心對敵,已然是用了全部精力極力壓制,連句話都無暇言語。
如今,他又被這怪聲所擾,再也壓制不住,一口毒血上涌至嘴里,眼看就要噴出。
陳忘深知生死之際,不可使同伴分神,竟一咬牙關,將那口毒血又硬生生咽了回去,雖表現的平靜如常,肺腑中早已翻江倒海,額頭上亦滲出斗大的汗珠。
聲音長久方絕,四周重回寂靜,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又過了好一陣子,周圍的人們才陸續從這聲怪叫之中緩過神來。
雷闖仔細觀察這黑衣之中的潮女妖汐落,見這女子除了這一聲讓人心煩意亂的怪叫,似乎也沒有過多手段,方才放下心來,命令弟子們繼續出擊,攻殺大蛇口中的人們。
不想船只未動,後方卻起了騷亂。
水域中無風起浪,潮涌船動,且似有物撞擊船底,不斷發出“咚咚咚咚”的聲響。
期間,不斷有弟子落水,血水在浪潮中翻涌,驚呼一片。
隱約之中,似乎有弟子在大喊︰“鮫人,鮫人。”
其實,這個弟子呼喊的不夠準確。
這並非單純的鮫人,而是集整個玄冥澤所有的鮫人之力引發的鮫潮。
前赴後繼,橫沖直撞的鮫人一股腦的涌入水都,穿過縱橫如羅網的水網街巷,去向同一個目標︰
玄武門的大蛇口。
突生變故,猝不及防。
整齊漂泊于水域的船只被鮫潮撞擊的七零八落,陷入混亂之中,就連雷闖本人乘坐的大船,也在這股鮫人的浪潮中左搖右晃,難以駕馭。
潮女妖汐落的那一聲怪叫,難道竟是引鮫的口令?
當眾人的注意力全部被鮫潮吸引的時候,汐落卻抱著葛修文的尸體,從大蛇口一躍而下。
只听得“撲通”一聲,抱著葛修文尸體的汐落潛入水中,鮫人們紛紛跟在汐落的身後,隨之而動。
鮫人們追隨著不斷下沉的潮女妖汐落,迅速盤旋下降,在玄武門水域下形成一個恐怖的黑色漩渦,浪潮回旋,攪動漂泊于水域的船只,不停的旋轉踫撞,使得檣傾楫摧,不斷有玄武門年輕弟子落水。
危機時刻,雷闖大聲喊道︰“不要慌亂,想當年大海眼未堵之時,漩渦更大,玄武門好兒郎每年逐浪節都要劈波斬浪,挑戰大海眼,區區鮫人小漩渦,又能奈何?”
說罷,雷闖便身先士卒,以槳刀擊水,逆漩渦而行舟,竟能勉強控制大船不被漩渦所擾。
年長一些的弟子曾親歷過追魚節的前身逐浪節,也都如法炮制,勉強能保船只穩定,不被漩渦所擾。
“潮女妖汐落,真是小看你了。”雷闖默語一聲,一邊控船,一邊思考制敵之策。
突然間,雷闖靈光一閃,道聲“哎呀”,怎麼將金剛網陣忘了!
金剛網入水不破,絕非區區鮫人可以抵擋。
雷闖正欲招呼弟子布陣,卻見漩渦竟漸漸停止,烏黑的鮫潮排成滾滾長線,又一路向水都外圍沖去,不知去向。
鮫潮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難道說,潮女妖喚起的鮫潮竟不是為了對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