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足,本是玄武門之基石所在。
玄武四足堅不可摧,支撐著整座玄武門。
可是,重要的東西卻往往最不耀眼。
玄武足的位置在玄武門中處于最低位,空間在玄武門中最狹小,就連光線,都是玄武門中最暗淡的。
為了使埋沒于玄冥澤下的玄武門能有出水之日,十年前,門中四極堂主以身軀鎮守海眼,自願駐守玄武足,日夜觀測被葛洪設計封堵的四小海眼的狀況,防止封印松動導致玄冥澤再度暴漲,徹底淹沒玄武門。
可是,誰也沒想到,這一入玄武足,便是整整十年。
雖說光陰似箭,可身處那逼仄幽暗的玄武足,卻是度日如年。
時間的蹉跎,歲月的流逝,消磨殆盡的犧牲、熱血、奉獻與青春,剩下的,便只有懷疑、不甘、貪心甚至怨念。
十年歲月,大海眼絲毫沒有疏通的跡象,深埋玄冥澤底的玄武門會不會有再度出水之日?
四極堂四位堂主從充滿自信,到滿腹懷疑甚至自我否定。
十年,四極堂付出了太多。
他們等不起下一個十年了,不,他們一刻都不願意再等。
葛修文親眼看著在雷闖的呼喚下,四極堂的四位堂主陸續走出玄武足。
顧桑林、黃建業、周若水、陸尋風。
他們四位在老門主葛洪時期便是門中長老,如今出山,各個都稱得上是元老級的人物。
葛修文見四極堂主陸續走出,卻似乎並不感到意外,仿佛對這一切早有預料。
他彬彬有禮,分別向四位堂主問好。
“桑林伯伯好!”
玄武左前足站著的是“桑”字堂堂主“顧桑林”。
他身材高大 長,手中拎著一根竹蒿槍,閑時撐船,戰時殺人,詩雲︰
竹蒿長槍擊四面,
柳葉輕舟渡八方。
一蒿一舟一散人,
橫行江湖無人擋。
“建業伯伯好!”
玄武右前足站著的是“建”字堂堂主“黃建業”。
他身高不高,卻十分強壯結實,活像個金剛力士一般。
黃建業的武器是一桿一體打造的長柄鐵鐮,水戰時用以勾連船只,使敵船無處可逃,詩雲︰
千斤鐵鐮世無雙,
一力能破百千強。
中流擊水遏舟楫,
教敵船毀人亦亡。
“若水姑母好!”
“若”字堂堂主“周若水”站在玄武左後足位置,乃是一介女流。
雖人過中年,她的身材相貌卻不輸少女,依稀可窺見當年風采,詩雲︰
一葦橫渡迢迢江,
一掌拂水柔克剛。
一人窈窕翩翩舞,
一時風華驚四方。
“尋風叔叔好!”
“尋”字堂堂主“陸尋風”站在玄武右後足位置,四堂堂主之中,陸尋風年紀最小。
他手中捏十枚須鏢,層層展開,似折扇般撫在胸前,翩翩獨立,落拓不羈,可見其當年也是個風流倜儻的少年郎,詩雲︰
行風踏浪好少年,
須鏢在手敵膽寒。
一擊十發誰能擋?
縱是神仙也枉然。
玄武足不見日光,四堂堂主都是須發盡白,皮膚卻不顯蒼老,用鶴發童顏來形容,也不為過。
未等四極堂堂主開口,雷闖倒是惡人先告狀,道︰“四位,我試圖帶玄武門離開水都,少門主不僅不允許,還聯合我玄武門大敵項雲等一眾惡賊圖我性命。我雷闖任總管以來,為玄武門鞠躬盡瘁,卻換得如此下場,如何不令人心膽俱寒。”
四極堂主並未與雷闖搭話,反而先看向彬彬有禮主動問候的葛修文,並各自回了一禮。
“桑”字堂堂主顧桑林首先開口,道︰“修文,我等本不欲攪鬧玄武門,只是听聞惡賊項雲現世,門中又面臨大變,這才不得不出山。今既擒獲項雲,不如早早殺之,且玄武門浸水十年,久不修整,旦夕恐有傾頹之危,處決項雲之後,還請少門主允我等搬遷陸上,放棄玄武像。”
“顧桑林,你……”雷闖氣憤地看向桑林。
听他言中之意,似乎只要葛修文答應了顧桑林的請求,四極堂便會繼續尊奉葛修文為門主。
可若是如此,將置他雷闖于何等境地?
好在葛修文並未答應。
他拒絕道︰“諸位堂主稍安勿躁,大海眼自有疏通之法,玄武門亦有出水之日。在此之前,還請諸位堅守玄武足,葛修文向各位保證,不久便能看到玄武出水。”
“保證保證,當年你老子葛洪也說不久就會讓玄武像出水,卻讓我等苦苦熬了十年。”一聲牢騷,卻似洪鐘敲擊之聲,震得玄武像內嗡嗡作響。
循聲望去,說話者乃是身強體壯的“建”字堂堂主黃建業。
緩了一緩,黃建業面向葛修文,繼續開口道︰“建業伯伯說話直,你多擔待。但我把話撂在這兒了,今日若不下令搬遷,放棄這水中的玄武像,別怪我們幾個不念舊情,欺負你這小輩。”
雷闖在看清形勢之後,從旁拱火道︰“四位堂主,玄武像乃太祖朱羽為紀念玄冥澤水戰,督造賞賜于葛家,乃葛家基業所在,讓他們拋棄祖業,是不可能做到的,他們葛家就是要拉著玄武門一起與這玄武像陪葬。今日既要將玄武門遷移陸上,必須先要改旗易幟,創造一個沒有葛家的全新的玄武門。”
“雷闖,你還敢說,大海眼堵塞,有你的一份罪業。”葛修文不慌不忙,不緊不慢地開口道。
“血口噴人,”雷闖辯解道︰“大海眼堵塞乃天災,以我之力怎可為之?”
“我本不欲在眾弟子面前講的,”葛修文看了一眼雷闖,閉目沉吟一陣,才道︰“先父過世時,曾留下一封手稿,里面寫滿了對鮫人的研究。玄冥澤下海上湖,有淡水魚蝦,甚為鮫人喜愛,因此海中鮫人常游于玄冥澤,每隔一段時間,便要從大海眼歸巢,而玄冥澤中一切淤堵,便都在此時被歸巢的鮫人疏通。十多年前,你為擴張勢力,多造舟盾,大肆捕鮫取油,玄冥澤鮫人數量銳減,不足以疏通海眼,這才讓海眼堵塞,玄冥漲水。”
“牽強附會,一派胡言。”雷闖口中雖如此說,心中亦暗暗生疑。
難道玄武門之難真的是自己一手造就的嗎?
葛修文看著雷闖仍在強辯,也不再顧及什麼舊情,將所知之事和盤托出︰“先父葛洪當年發現鮫人是疏通大海眼的關鍵,但卻並未對人提及,就是為了顧及你雷闖的體面。先父本想默默保護鮫人,使它們數量逐漸恢復,到時借其歸巢之力,海眼自會疏通,可惜他還沒來得及做完這些事,就身死盟主堂。而這些秘密,也隨著先父離去,再也不為人所知了。”
雷闖听聞此事,神情恍惚了一陣,身形險些沒有站穩。
是啊!他怎能接受這樣的事實。
這些事讓他十年來的一切謀劃和算計都變成了笑話,如果這是真的,他將來在九泉之下,當以何種面目面對葛洪?
“四位堂主,”葛修文繼續說道︰“自從我用石脂代替鮫油之後,玄武門已不再捕殺玄冥澤中的鮫人,想必澤中鮫人的數量已恢復不少。相信過不了太久,待澤中鮫人聚集成勢,重回海底巢穴,便是海眼疏通,玄武出水之日。”
顧桑林、黃建業、周若水、陸尋風四位堂主听到葛修文的話之後,皆沉思不語,似在猶豫,似在考慮。
這當口,雷闖卻從恍惚之中走了出來。
十年的謀劃已成執念,一步踏錯便永不回頭,不願做玄武門的罪人,便勢必要做玄武門的恩人。
“我沒有錯,我沒有錯,我沒有錯……”
雷闖在心中默念︰“我只是想讓玄武門更好,犧牲了門主葛洪,犧牲了眾多優秀弟子,甚至犧牲了自己的兒子,一切都是為了讓玄武門變得更好。”
就算葛修文說的有理有據又如何?就算葛洪的手稿是真的又如何?
就算是騙,雷闖也要騙自己相信︰自己沒有錯。
十年的努力沒有白費,十年的付出終得回報,十年的謀劃終獲成功。
這,才是屬于他雷闖的劇本。
畢竟,不到玄武門真正出水的那一刻,任何人都不能斷言究竟誰的選擇是正確的。
“過不了太久?”雷闖看向葛修文,質問道︰“過不了太久是有多久?一年,五年,還是下一個十年?四堂堂主,你們已經付出了十年的青春,難道還等得起下一個十年嗎?”
雷闖的一番話,讓四極堂堂主們搖擺不定的心重新變得堅定起來。
是啊!他們誰也等不起下一個十年了。
周若水堂主用溫柔的眼光看向葛修文,開口道︰“修文,姑母入四極堂時,你還是個可愛有禮的小小孩童,今日出玄武足,你已長得比姑母還要高了。時光匆匆,光陰虛耗,與世隔絕,徒增歲月。今日若非能立即疏通海眼,讓我等親眼見到玄武出水,否則,為玄武門大計,休怪我不講姑佷之情。”
周若水姑母的聲音從溫柔逐漸變得決絕,最後一句,更是字字絕情。
“姑母,你……咳咳咳咳……”
葛修文听著這絕情之語,想到孩童時,溫柔漂亮的若水姑母對自己的寵愛,萬千心緒牽引,竟覺一陣心痛,隨即爆發出幾聲劇烈的咳嗽。
陸尋風陸長老最為年輕,當時年少灑脫,最是愛逗孩童葛修文玩耍開心。
今見葛修文病體難支,劇烈咳嗽一陣,陸尋風怎能不心疼?
他下意識想去照顧,可心頭一動,卻又硬生生收回了伸出的手,開口道︰“修文,莫怪姑母無情。俗話說︰’未經他人苦,休勸他人善’,當初我四人身鎮玄武足,以觀海眼,是為了玄武門大計犧牲自我。然而經年累月,光陰虛耗,終不見玄武出水之日。今日若你執意不肯搬遷,我等也只能冒昧地請你為玄武門犧牲了。”
話已至此,多說無益。
雷闖尚未被擒獲,四極堂堂主又再次出山,與之站在一起。
盡管百千個不願意,可若是還想保住這玄冥澤下的玄武像,與四極堂的斗爭就在所難免。
可是,門中威望極高的四極堂堂主的出現,使得以孔雙索為代表的本就搖擺不定的玄武門弟子更加猶疑,不堪其用。
而葛修文可用的剩余戰力,只剩靈蛇君阿巳與巨劍小妹勝英奇二人,與包括雷闖在內的四極堂實力懸殊。
此局,葛修文若無回天之策,那麼笑到最後的,一定會是雷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