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屢戰屢勝的刀術高手,到漂洋過海的私人保鏢,再到獨霸一方的雙木洲倭酋,木村武陟的半生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步步危局,卻能步步高升。
這其中之關鍵就在于,他永遠會給自己留下後手。
窮途末路,走好了也能絕處逢生。
盡管木村武陟還不明白面對自己的精妙計劃,戚弘毅究竟是如何成功破局的,但直到此刻,他仍沒到慌亂不知所措的地步。
走出木屋的木村武陟,還沒來得及整合倭兵,便迎面撞上殺至屋前的戚弘毅軍隊。
“來的好快!”
木村武陟站在屋前觀戰,眼見官軍結陣殺來,士各爭先,卻又穩而不亂,直殺的自己麾下的精銳倭兵節節敗退,即將抵擋不住。
面對此情此景,木村武陟忍不住感慨道︰“都說戚弘毅用兵如神,由此看來,果然名不虛傳。”
亂戰之中,又見一大將沖殺在前,頂盔摜甲,英武不凡。
這大將手中長槊更是威猛異常,凡近身倭兵,或被一槊刺穿,或被槊尖後的破甲稜重擊而死。
孤身只影,攻入林立的倭刀叢中,如入無人之境。
“想必此人便是戚弘毅,”木村武陟心中暗自思忖︰“此人殺氣外露,若不趁機就地殺之,就算暫時脫身,日後必被其所殺,斷無東山再起之日。”
正暗自思忖間,卻覺心頭一震,抬眼望去,卻見戚弘毅早已死死地盯住自己。
四目相對,戚弘毅憑借直覺,認出屋前觀戰的這個老頭子正是倭酋木村武陟。
“殺!”
戚弘毅大喝一聲,以長槊開道,直向屋子殺去。
木村武陟卻揚起一絲挑釁似的笑,竟不再理會屋外戰況,轉身向屋中走去。
“不好,老賊要逃。”戚弘毅心中暗道不妙。
用兵多年,戚弘毅深知“狡兔三窟”的道理,似木村這般老賊,屋內很可能有暗道之類的逃生通道。
進攻雙木洲並不容易,已經犧牲了這麼多士兵,戚弘毅怎肯放過那木村武陟?
他當即雙目圓瞪,大喝一聲︰“倭賊休走,拿命來。”
隨即,便以長槊撥開前方一眾倭寇,獨自前出,向那大屋中追去。
“將軍且慢,老賊逃遁過速,恐其中有詐。”
項人爾眼見戚弘毅遠離隊伍,孤軍追入屋中,恐生不測,急忙出言阻止,可哪里還來得及?
情急之下,他只好喊來甦玨程晟二將,命其帶領士兵加快速度突進,以期盡快與戚將軍匯合。
戚弘毅在戰場之中,猶如殺神附體,不一會兒便殺至屋前,緊追而入。
項人爾等大將隨後而至,正欲隨將軍進屋,卻見黃土覆蓋的地面接連鼓動,竟似水浪翻滾。
正踟躕間,又見地下猛然揭開無數地洞,其中竄出無數黑衣忍者,將房門死死守住,阻住大軍去路。
“果然有詐!這是什麼部隊?沈慶的情報中居然都未曾提及。”項人爾心頭大駭,一時性急,急令大軍猛攻大屋。
不料那些黑衣忍者卻極為難纏,神出鬼沒,倏忽不見,又會突然從地下鑽出,讓人防不勝防。
其攻擊手段更是髒污無比,在屋子周圍布下火油爆雷,手中不僅有無數暗器,甚至還會撒生石灰迷眼。
官軍于戰場之上,皆用堂堂之陣,正正之師,哪見過這些腌 手段?
一時之間,竟然被這些黑衣忍者所阻,始終攻不進那間木屋。
不過好在戚弘毅麾下官軍皆以小隊為單位結陣而戰,互為照應,倒也沒被那突然出現的忍者們佔到太多便宜。
戚弘毅獨自追入木屋之中,身後無援。
他用兵一向求穩,算定而戰,此刻卻不相同︰
雙木橋之戰犧牲了如此多的將士,深深地刺痛了戚弘毅的心。若再走失了罪魁禍首木村武陟,叫他有何面目面對周 等將士的英靈,又有何話講給他們的家人?
倭酋木村武陟一路奔逃,待將戚弘毅引入議事大廳,突然放聲大呼道︰“真花真葉,追我的大將乃戚弘毅,快幫我殺了他。”
話音未落,剛跑入議事大廳的木村武陟卻愣在當場。
目之所及,只見議事大廳的一片狼藉。
木村武陟試圖作為倚仗的鳥語真花正躺在血泊之中,早已氣絕身亡,而鳥羽真葉更是不見蹤跡,更不知生死。
戚弘毅追至議事廳,見木村武陟愣在當場,更不多言,將手中長槊的槊尖瞄準木村武陟的後心,借前沖之力猛擊一擊,巨大的力量自槊桿傳至槊尖,無人可擋其鋒芒。
這本應是必殺的一擊,可槊尖落處,卻撲了個空。
木村武陟的速度很快,幾乎在槊尖刺過去的一瞬,就完成了躲閃、轉身和反擊的動作,運力于掌,擊在戚弘毅胸甲之上。
這一掌的掌力很重,幾乎讓戚弘毅的身體有了短暫的騰空,連退幾步之後,方才穩住身形。
憤怒沖昏了戚弘毅的頭腦,讓他幾乎忘了自己搜集的情報之中,這看似老邁無害的木村武陟也是一個高手。
這一掌使戚弘毅冷靜下來,扎穩下盤,將長槊一抖,重新審視面前的對手。
木村武陟一邊走向大廳的桌案,一邊自言自語道︰“年輕時好勇斗狠,是靠著勇狠來換名聲地位。人老了,名聲地位都有了,反而更加惜命,這才收了許多弟子,殺伐之事,由人代勞,自己能不出手就盡量不出手。”
木村武陟走到桌案前,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把武士刀,在手中掂了掂,似乎有種熟悉的感覺回到身體之中。
他款款開口道︰“許久不握刀了,這時才突然想起,自己也曾是個武士。”
“不再是了,”戚弘毅開口,說的竟是木村武陟听得懂的倭語︰“從踏上這塊土地開始,你們的名字,便都叫做倭寇。”
見戚弘毅竟連倭語都懂,木村武陟目露驚奇之色。
他隨即說道︰“似我這等年紀,耗盡心血才建立了這雙木洲基業,如今你毀了它。作為回報,我將你毀掉,不過分吧!”
說罷,木村武陟陰狠毒辣的目光轉向戚弘毅,並緩緩拔出長刀,將刀尖對準戚弘毅。
“過不過分,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戚弘毅不再廢話,挺槊向前沖殺。
那一桿經歷百戰淬煉的長槊的槊桿輕搖,傳遞至槊尖,晃動成圓圈,伴隨著刺破空氣的聲音,一點點逼近木村武陟的腦袋。
琢磨不定的槊尖使木村武陟感到有些目眩,他定了定神,眼見槊尖在接近自己的時候,突然猛刺過來,如毒蛇出洞般迅捷,直撲自己的腦袋。
木村武陟反應亦很迅速,急忙歪頭避過。
戚弘毅心知木村武陟武藝高強,本就沒有一擊制敵的打算,木村能躲過這一擊,也在意料之中。
然而,就在槊尖刺空的瞬間,戚弘毅立刻振動槊桿,後手外推,前手內拉,雖只用寸勁一振,可這方寸之間的輕微振動通過長長的槊桿傳至槊尖,便會變成勢不可擋的橫掃,直撲向木村武陟剛剛躲過刺擊的腦袋。
木村武陟亦非等閑之輩,轉瞬間便將手中倭刀上旋,從槊尖與自己腦袋間狹窄的間隙伸出。
鐺——
一聲兵刃交擊之聲後,倭刀竟然硬生生防住了長槊的這一擊。
二人隔桌案相斗,戚弘毅並未給木村武陟喘息之機,上扎下挑,左掃右刺,間不容發,不停地攻擊。
木村武陟手中倭刀上下旋飛,雖被戚弘毅壓制的並無還手之機,卻也能將戚弘毅的數道快攻盡數化解。
一時之間,兵刃格擋之聲充斥著整座議事大廳,在寬大的屋子里不斷回響。
然而下一刻,戚弘毅突然變招,撤步收槊,借轉身之力輪轉槊桿橫掃,將密集迅速的攻擊轉換為大開大合的強力沖撞。
戚弘毅手中長槊,名曰“破陣”,正是因為其威力巨大,尤其是槊尖後加配的那八面破甲稜,真正輪轉起來,可謂沾著就傷、踫著就死,是真正意義上的橫掃千軍。
听著那聲勢浩大的呼呼風聲,木村武陟便知道此一擊不能力敵,急忙收腹撅臀,槊尖掃過木村武陟腹部的衣服,輕而易舉地將之劃了一個大大的口子。
盡管木村武陟是以一個極其丑陋的姿勢才躲過了這致命一擊的,戚弘毅還是對其生死之間的本能反應大為驚異。
然而,戚弘毅不待木村武陟將身形恢復,喝了一聲︰“這次看你怎麼躲。”
喊罷,又自上而下輪轉長槊,朝木村武陟的腦袋砸了過去。
生死攸關,木村武陟快速恢復身形,卻無暇躲過這一重擊,只好舉刀格擋。
長槊輪轉之力何其凶猛,倭刀雖接了這一擊,卻難解其勢。
長槊重擊之力迅速將木村武陟壓制下去,使他腿腳失衡,只听“撲通”一聲重響,木村武陟被迫矮身跪倒在地。
長槊余威不減,八面破甲稜踫到二人之間巨大的桌案,竟將之錘成兩半。
這桌案卸去長槊大半勁力,竟無意中救了木村武陟一命。
經過一輪試探,木村武陟亦深知長槊大開大合之下,其力太猛,斷不能力敵。
他本計劃與雙胞胎鳥羽姐妹在議事大廳一同暗算戚弘毅,才將他引誘到議事大廳的。
如今情況有變,若是還要在這寬闊的議事大廳對戰,便是利敵而不利己了。
想明白這一點,木村武陟在長槊之力被桌案卸去的瞬間,急忙撤刀,滾地而走,與戚弘毅拉開距離之後,轉身向後室逃去。
戚弘毅豈能容他逃跑,提槊便追,直追到後室長廊之上,那木村武陟卻突然轉過身來,舉起手中倭刀,準備迎戰。
“戚將軍,你中計了!”
木村武陟陰險一笑,解釋道︰“此地地形狹窄,兵器受限,看你如何發揮長槊之威?”
說罷,木村武陟提刀前沖,欲與戚弘毅近身相搏,進一步限制其手中長槊。
戚弘毅身為統軍大將,豈能不知地利?
可比起這些,他對自身武功的信心以及為犧牲士兵復仇的決心更甚更深。
眼見木村武陟持刀前撲,戚弘毅將長槊直刺,以逼退木村武陟,防止與其近身相斗。
機會難得,木村武陟豈肯放過,見長槊突刺,不退反進,猛揮手中倭刀,將長槊格擋在一旁,又帶刀快步前沖,去砍戚弘毅。
戚弘毅見木村武陟剎那間便突破這一槊之隔,驚訝于他精熟刀術的同時,迅速收槊,長長的槊桿沿戚弘毅雙手的空隙極速後退,直到戚弘毅松開前手,使長槊後退到極致,在八面破甲稜接觸到其持槊的後手的瞬間,迅速後撤一步,避過木村武陟的斬擊的同時,轉身出槊,用方才松開的前手握住槊尾,突然朝木村武陟刺出。
方寸之地,游刃有余。
長槊如巨龍出海,猛撲木村武陟而去,直逼得木村武陟方寸大亂,一邊出刀胡亂格擋,一邊被逼得步步後退,瞬間便失去了近身的優勢,重新退回到一槊之外的距離。
這一擊,正是借用了槍法中的穿槍術。
槍打一條線,這穿槍之術攻防一體,面對這樣狹長的地形,亦有用武之地。
一槊刺空,木村武陟抓住機會,還欲向前攻殺。
戚弘毅如法炮制,一桿長槊在其手中縮進前出,左右突刺。
面對戚弘毅應接不暇的連續攻擊,木村武陟進也不得,退也不是,疲于應付,只能以倭刀格擋,暫且護衛自身。
打斗之際,木村武陟嘴上從未停歇,道︰“戚弘毅,你這一招威力不俗,可也耗費體力,勢不能久。況你遠道而來,頂盔摜甲,一路攻殺,體力怕已消耗大半,而我以逸待勞,只要這麼耗下去,我還是有機會殺你!”
戚弘毅知道此乃木村武陟的攻心之計。
自己的大軍在外,隨時都有殺入的可能,更希望速戰速決的是木村老頭,時間同樣不站在他那一邊。
雖說如此,木村武陟的話卻不無道理。
穿槍術本就是極其耗費體力的招數,更何況戚弘毅手中,是一桿比槍更長更重的長槊呢!
戚弘毅心道︰此戰必須速戰速決,不能將希望完全寄托在屋外大軍的身上。
想到這一節,戚弘毅招法突變,在刺出長槊一擊未中的瞬間,迅速振槊出擊,便突刺為橫掃。
木村武陟連續防御刺擊,左隔右擋漸漸形成習慣,戚弘毅的突然變招讓他猝不及防,慌亂中用刀去擋,竟被一擊震至走廊一側鎖閉的房門之上。
戚弘毅雙臂用力,以長槊狠狠壓制木村武陟,木村也不甘示弱,眼見單手無力對抗,便用另一只手抵住刀背,以抗長槊之力。
見木村武陟拼命抵擋,戚弘毅以長槊壓制之余,突然飛起一腳猛踢槊桿,為長槊助力。
這一下,力道凶猛異常,使得木村武陟猛然向後一撞,房門破碎,木村武陟連人帶刀滾落其中。
房屋阻隔視線,難辨其位,戚弘毅憑借直覺向木村武陟跌落之地猛扎,只听“咚”的一聲,像是扎在木地板上。
他欲收槊再扎時,卻感覺到一股強大的阻力,似乎槊桿被人抓住。
還未來得及反應,卻覺屋內又是猛力一拽,戚弘毅身體失衡,撲入屋中,卻見倭刀寒光正沿著槊桿斬來。
生死一瞬,戚弘毅無奈之下,只得棄槊閃身,同時沿刀鋒方向又起一腳,正中那倭酋木村武陟手腕,踢掉了木村手中的倭刀。
兩人俱失兵刃,站在房門兩側,面面相覷。
片刻之間,木村武陟率先反應過來,欲俯身撿刀。
戚弘毅見狀,大呼不妙,急忙抱住木村腰腹,將他猛然提起,重重地抱摔在地。
即便雙雙跌倒,二人仍然拳腳相加,在地上對打,數十記快拳打過,又同時起腳,猛踹對方胸腹,重擊之下,二人朝相反方向在地上滑動一陣,才算分開。
不顧身體疼痛,木村武陟目光一轉,立刻連滾帶爬去撿他的倭刀。
戚弘毅見狀,迅速飛身撲上,抓起木村武陟手臂,擒拿反鎖,不料木村武陟立刻反身解鎖,穿插戚弘毅手臂,欲反鎖戚弘毅。
糾結一陣,二人竟不分上下,互相鎖固糾結,雙雙動彈不得。
此時,時間仍然站在戚弘毅這一邊。
他只需要同木村武陟僵持到大軍攻入,便是勝利。
糾纏,角力,直到他們听到了一個並不屬于二人的呼吸聲。
有第三個人在?
專注于打斗的二人,居然都沒有發現。
循聲望去,卻看見一個美麗的女子。
此刻,那女子的雙手正緊緊握住一個鐵質飛鳥,鳥嘴尖銳,形如匕首,是件防身的利器。
她正是先前被展燕藏入房中躲避鳥羽真葉追殺的 盼兒。
見是 盼兒,木村武陟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大喊道︰“盼兒,快,給我殺了他,我會把我的財寶分你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