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城,城臨江,
首富發家靠漕幫。
家財萬貫無兒女,
為他人作嫁衣裳。
——臨江城童謠
黎 ,臨江城首富。
一城之首富,听起來似乎沒什麼大不了的,可臨江城首富的含金量,著實非同一般︰
臨江城,城如其名,大江東去,由此入海。
正因有此地利,使得臨江城航路發達,貿易興旺︰商人的絲綢、茶葉、瓷器……都要經臨江城運往海外,貿易之後,又將白花花的銀子悉數運回。
商貿往來,繁華興旺,雖處江南偏僻之地,比之京城亦不遑多讓。
黎 白手起家,從航運做起,聚富斂財,至今時今日,已染指臨江城各行各業。
黎 常放豪言︰“百川自臨江城東歸入海,財富亦聚于我黎 之手。我,便是這臨江城之海。”
匯一城之財富,成一家之興盛,時人聞之,並不覺得他狂傲。
天道有常︰人有所興,必有所缺。
黎 也難逃此律。
他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可眼睜睜看著一頭青絲熬成白發,膝下卻始終無兒女承歡。求醫問藥也好,廣納妻妾也罷,終無所獲,料想百年之後也沒個傳人,即使有家財萬貫,豈非為人作嫁?
天無絕人之路,黎 雖老來無子,卻別闢蹊徑,另覓機緣,終于讓他找到了理想的傳人。
一、忠心護主
生意之外,黎 頗愛藏寶,凡有奇寶現世,無不重金求購,藏于深宅。
機緣巧合,黎 偶爾得知了亂世中流落海外的兩件玉雕至寶“青龍震九霄”、“百鳥朝玉鳳”的消息。
此兩寶價值連城,更勝無數珍藏。
茲事體大,黎 不敢相信手下伙計的眼力,遂決心親自出海,求購這兩件稀世珍寶。
此行順利,黎 小施手段,便以極小代價從海外土著手中得到兩件寶物。
他本志得意滿,乘船返航,殊不知海上多惡浪,前途多風波。
時值倭國戰亂,武士流落海上,成為倭寇。
黎 這條大船,便被這幫宵小之徒盯上了。
倭寇凶狠,跳幫登船,殺人掠貨,危急萬分。
在一片嘰里咕嚕的喊殺之中,黎 端坐船頭,萬念俱灰,料想自己商海浮沉,卻落得個葬身大海,實在可悲可嘆可笑可憐。
倭刀之下,黎 已存死志,不料千鈞一發之際,竟有一家丁自尸山血海之中殺出,渾身浴血,宛若殺神,不顧性命地擋在黎 身前。
這家丁好手段,拼死搏殺一番,竟將登船之倭寇盡數斬殺。
經此惡戰,雖護得主人周全,然家丁亦身披重創,氣息奄奄。
見此情形,黎 裹了兩件寶物,棄了大船,又拖此家丁登上小艇,親自操槳,于茫茫大海之上浮沉數日,終于在糧絕之前窺見大陸,逃出生天。
商海浮沉十余載,黎 深知人性偽詐,可這患難之中殺出的家丁,卻又讓黎 覓得一絲真情。
上岸之後,黎 不惜重金,遍尋名醫,覓得良藥,終于將這家丁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
詢問之下,方知此人姓沈名慶,無父無母,乃流落世間一孤兒。
此事之後,沈慶便被任命為黎 院中總管,除教授家丁武藝,護送貨物之外,黎 更有意讓他接手經商事宜,如此栽培提拔,一時風光無兩。
幾經考察,黎 見沈慶為人心性純良,頭腦靈活,越發喜愛,竟有意將之收為義子,並在自己百年之後,讓此子繼承自己的萬貫家財。
二、收為義子
黎 要收義子的消息傳出,整個臨江城為之一震。
人們對這消息議論紛紛,那首“為他人作嫁衣裳”的童謠,也是在這時候傳遍街頭巷尾的。
對于走運的沈慶,人們則無不羨慕嫉妒,而與此利益相關的黎 的那些妻妾們,則恨火攻心,私下里議論著老頭子被沈慶那奴才灌了迷魂湯,老糊涂了。
更有甚者,竟暗自謀劃要鴆殺沈慶,以維護自己的利益。
黎 是何等樣人,商海浮沉,大起大落,對于人心的險惡早已了然于心。
要說這黎 行事,卻也狠決,干脆一紙休書,將年輕貌美的嬌妻休了去,又遣散妾室,各給了一筆巨額安家費,好叫她們搬出臨江城,各尋出路。
隨即,他便以喜得義子之名大擺宴席,邀滿城百姓共宴,以示決心,並絕洶洶之口。
這幾日,滿城歡慶,見沈慶者,更連稱恭喜,爭相巴結。
可本該最開心的沈慶,卻憂心忡忡,愁眉不展。
若問沈慶為何憂心至此,只因他還有另一層身份,或者說,那藏于深處的身份,才是他真正的身份。
錦衣密探。
三、錦衣密探
錦衣者,恰如其名,著錦衣,配御刀,上達天子,下察百官,好不威風。
然而,錦衣之中還有一群人,自選拔之日始,便隱于芸芸眾生之中,為商為民,為奴為僕,甚至遠居海外,終其一生不得還鄉。
終其一生,他們都要追隨監察對象左右,是朝廷楔入各行各業的一枚枚釘子,直到被重新啟用的那一刻,才能恢復本來身份。
可太平盛世,垳| 愫停 壹醫園病 br />
于是大多數密探,終其一生都未得啟用。
沈慶,便是朝廷楔入黎 家中的一顆釘子。對于這種巨商大賈,更要防止其有不臣之心。
身負密探之職,黎 越是推心置腹,沈慶便越發良心不安︰一面是國之大義,一面是家之溫情,何去何從,倒叫人好生糾結。
沈慶思前想後,定了定心,還是走到了黎 的面前。
四、通過考驗
“主人……”沈慶闖門而入,脫口而出。
“鎭?”黎 面露不悅,三兩步走到沈慶跟前,正色道︰“還不改口?”
“義,義父。”沈慶心中有愧,連帶這聲義父也叫的生疏。
“好,好,好,”黎 連說三個好字,又詢問道︰“吾兒尋我何事?”
“我……”話到嘴邊,沈慶卻不知如何開口。
不知怎的,黎 卻出奇的有耐心,一直用溫和而富有期待的眼神看著沈慶,仿佛在等待著什麼。
待了許久,沈慶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開口道︰“義父,其實我是……”
“夠了!”黎 突然大聲一喝,制止了沈慶的話。
待意識到沈慶被他突然的暴喝嚇了一跳,黎 的語氣竟又突然溫和起來,開口道︰“夠了,你能主動開口,就足夠了。至于你的身份,不必說出來,說出來,忠孝便無法兩全了。”
“您是什麼時候?”沈慶不解。
“商海浮沉,直至今日,你以為我黎 全無手段?”黎 沉吟一陣,開口道︰“別怪為父疑心重,從你舍命救我那一次,我便差人將你的底細查清了。”
“我懂了,”沈慶向黎 磕了三個響頭,道︰“多年大恩難報,我立刻離開臨江城。”
“糊涂,”黎 氣的用手中拐杖猛戳地面︰“我黎 看中的,乃是一個’誠’字。今日你舍財舍運,向我坦白,才證明我黎 沒有老眼昏花,沒有看錯人。你走了,我辛苦攢下的基業,又有誰能繼承?”
沈慶垂下頭來,夾在朝廷錦衣與臨江首富之間,似乎正如黎 所言︰忠孝兩難全。
黎 卻仿佛看穿了沈慶的心思,頓了一頓,方才開口道︰“我恰有一批貨物,由你押送到京師,送給嚴蕃嚴大人,我保你忠孝兩全。”
沈慶垂頭不語。
“就當再為老夫做一件事,行嗎?”黎 見沈慶如此,氣的七竅生煙。
“沈慶定不辱命!”
五、脫入暫出
京城之中,錦衣指揮使陸昭喚沈慶進入鎮撫司,將他的錦衣令親手交還給他。
錦衣令,乃錦衣特有的身份印記,密探的錦衣令則由指揮使保管,作為他們行動的標記。
陸昭將錦衣令還給沈慶,其用意不言自明。
直至此時,沈慶才明白,他押送而來的“貨物”,是黎 送給嚴蕃,助他脫離密探之職的買路錢。
“陸大人。”沈慶雙手接過錦衣令,心中卻五味雜陳。
“不必再叫我大人,”陸昭道︰“今既脫離此道,密探之事,須爛在肚腹,不再提及,謹記!”
“卑職明白!”
沈慶自然知道,錦衣密探所行多詭秘之事,若為世人所知,只恐人人自危。
“去吧!”陸昭背過身去,不再看他。
沈慶拜了一拜,轉過身去,向鎮撫司外走去。
耳听腳步漸行漸遠,陸昭卻突然感慨一聲︰“黎 老爺子好算計,殞歿之前,早將產業轉入你的名下,此去臨江,仍可做富家郎。”
沈慶的腳步突然停下,手中錦衣令“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聞聲,陸昭回過頭,頗有深意地看著沈慶的背影。
沈慶猛然回頭,與陸昭四目相撞,血紅的眼楮里噙滿淚水,口中問道︰“殞歿?你說的是誰?”
“你還不知道啊?”陸昭故作驚訝,開口道︰“你離開臨江城之後,便有倭寇跨海而來,侵略臨江城。臨江城雖繁華一時,然久不經戰,兵士懈怠,一擊即潰。城破之後,首富之家首當其沖,被倭寇洗劫一空,黎 也死于倭刀之下。好在黎 提前將產業遷出,並轉至你名下,否則操勞一生,真要一切成空了。”
“不可能,”沈慶根本不敢相信這一切,道︰“老爺子既然有時間將產業轉移,為何自己不逃?”
“人老戀巢,”陸昭答道︰“黎 不肯走,老了老了,反比守城的官兵更多一腔血勇。他帶著一幫護院家丁力戰倭寇,戰績倒是比官兵斐然,只可以寡不敵眾,說來,也算是戰死的。”
“不不不,你是胡說的,臨江城山遙路遠,你怎麼可能知道的這麼詳細?”沈慶盡力尋找著陸昭話語中的漏洞,試圖證明陸昭所說的皆是謊言。
“黎 身為臨江首富,身邊豈會只有你一個密探?”陸昭大喝一聲,隨即擺擺手,道︰“走吧走吧,你已脫離苦海,何必再問錦衣之事,做你的富家翁去吧。”
听聞陸昭此語,沈慶像突然想到什麼,連滾帶爬地撿起自己那枚錦衣令,一路跪到陸昭身前,並將錦衣令雙手奉上,開口道︰“指揮使大人,請收回這枚錦衣令。”
“這又何必?”陸昭苦嘆一聲,道︰“密探之事,艱難困苦而聲名不顯,多少人想脫離密探而不得,黎 好不容易為你鋪好道路,放著萬貫家財不要,為何要前功盡棄呢?”
沈慶的目光卻堅定起來,道︰“請指揮使大人收回錦衣令,並派我再赴東南,緊盯倭亂。”
沈慶深知,他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若想復仇平倭,必須背靠錦衣。
听聞此言,陸昭心已了然,將錦衣令接回手中,擺擺手,道︰“去吧!他日用你之時,便再將此錦衣令交予你手。”
尾聲
回東南之後,沈慶散盡資財,支持抗倭,並化身游俠,不斷獵殺倭寇。
幾經查訪,沈慶終于查清,當年殺死黎 的,正是盤踞在雙木洲的倭酋木村武陟。
奈何對方勢大,憑他一人之力難以抗衡。
又數年,戚將軍橫空出世,剿滅倭寇無數,大破數萬倭寇盤踞的海波城,又趁熱打鐵,將目光轉移向雙木洲。
此時,戚將軍軍中監軍,同為錦衣的項人爾將那枚錦衣令拋在沈慶面前。
苦心人天不負,蟄伏多年,沈慶親自潛入敵營,並以生命為代價,將雙木洲地形圖及倭寇布防圖傳遞出去。
與此同時,他鼓動民夫反抗,其身雖殞落,但留下的後手將在剿滅雙木洲倭寇中發揮巨大的作用。
在不久的將來,那些人將里應外合,助力戚將軍攻下雙木洲,並斬下倭酋木村武陟的首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