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有沒有見過一個穿黑衣的女子,約莫跟我差不多高,腿有點瘸,興許還騎著一匹黑色駿馬。”
這是楊延朗問的最多的一句話。
他一路問,一路向安南鎮方向尋找,卻始終一無所獲。
走的越遠,心中的不安也就越發強烈。
直到他再一次來到安南河谷。
長長的河谷蜿蜒曲折,盡頭隱隱有些光亮透進來,這幾乎是楊延朗最後的希望。
如果穿過安南河谷,到了鎮上仍然找不到展燕,那麼……
不,他不敢想,腦海里盡是和那賊女打鬧斗嘴的情形。
河谷中有一隊官軍把守,好在楊延朗只有一桿竹槍,將槍頭卸下,小心藏在包袱里,便成了一根登山竹杖。
見著官軍,楊延朗只說自己是前往安南鎮探親的,倒也不會引人生疑。
果然,官軍攔下了他,盤問了幾句,當得知他要去安南鎮探親時,那些官兵們的臉色突然變得緊張、嚴肅且耐人尋味起來。
他們立即停止盤問,態度變得堅決而且肯定,決不允許楊延朗通過。
希望就在眼前,楊延朗掛念展燕安危,豈能就此退去?
他編排了無數個非去不可的理由,卻始終說服不了這些把守河谷的官兵,正在他下定決心要硬闖的時候,卻恰逢這隊官兵的長官看到此處糾纏不清,來此查問情況。
令人驚奇的是,當著長官得知楊延朗要去安南鎮探親時,竟然大發慈悲讓官兵給他放行了。
只不過,他臉上的神情卻怪怪的,帶著某些惡作劇的趣味以及看笑話的戲謔。
很快,楊延朗便能明白這種表情的真實含義了。
安南鎮的上空,有無數黑色的烏鴉盤旋,這讓楊延朗心中隱隱感到有些不安。
他不敢遲疑,策馬揮鞭,向安南鎮方向疾馳而去。
昔日繁華的小鎮,如今已成為一片廢墟︰斷瓦、殘牆、碎裂的窗以及破損的門,烈火燒垮的黑色的房屋,碎裂的碗筷、酒壇、翻倒的桌椅……
尸體,隨處可見的尸體。
無頭的,斷肢的,面目全非的,衣不蔽體的……
床上,地上,椅子上,甚至被綁在木樁上,吊在房梁上……
進入鎮子的高大的牌坊前,密密麻麻的……
尸體堵住了鎮子前寬敞的那條道路,刺鼻的腐爛的味道四處蔓延,肉眼可見趴在腐肉下大快朵頤的蠕動的白色蠕蟲,與站在尸塊上享受饕餮盛宴的黑色烏鴉。
楊延朗拿起手中的竹棍,發了瘋似的去驅趕尸體上的烏鴉。
可他的努力卻是徒勞的,烏鴉們去了又來,怎肯放棄這送到嘴邊的腐肉。
看著這一幕,楊延朗近乎崩潰,跪在地上,放聲大叫,來緩解心中的壓抑。
不知過了多久,楊延朗的嗓音近乎嘶啞,再也叫不出聲音。
他將頭深深地埋在泥土里,眼淚和鼻涕止不住的淌下去。
楊延朗難以想象,究竟是什麼人,能干出這種慘絕人寰、滅絕人性的事情來。
這是赤裸裸的屠殺,甚至有很多,是虐殺。
楊延朗的心境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他就這樣趴在泥土里,默默地流著淚,不知不覺間,淚水也流干了。
忽然,楊延朗似乎想起了什麼。
他突然站起身來,在尸堆之中努力翻找著什麼。
楊延朗替牌坊下的老鎮長拔去了身上的箭矢,幫廣場上的梁如花穿好了身上的衣服,將梁原周萍萍夫婦從房梁上抱下來,為張屠夫合上了死不瞑目的雙眼……
楊延朗不停地翻看著安南鎮中的尸體,一間一間屋子去找,不肯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每找到一具尸體,他便幫他們整理好遺容,默默地將那具尸體背出來,整齊的安放在安南鎮高大的牌坊下。
從白天到黑夜,楊延朗找齊了他能找到的所有尸體,將他們並排陳列在安南鎮牌坊下面,密密麻麻。
不久前,他們還都是能說會動的鮮活的生命。
看著這些尸體,楊延朗的腦海里浮現出無數的在安南鎮的日子里的那些片段,那些人們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歷歷在目。
可眼前沒有什麼音容笑貌,只有冰冷的、腐爛的、沒有表情的尸體。
這是誰做的?
楊延朗一遍遍的問,不知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問這些尸體。
無量軍?平南王軍?還是某些其它的組織。
楊延朗無法想象,究竟是怎樣的人,能夠如此殘忍,如此滅絕人性。
他回憶起安南河谷官軍們得知他要去安南鎮時臉上那奇怪的表情,直到此刻,才終于明白其中的含義。
所幸的是,在這些尸體中,楊延朗始終沒有發現道不同、凌香以及展燕的面孔。
可是,面對這樣的慘相,他的心中也很難燃起什麼希望了。
楊延朗又一次想起了展燕。
這一路上,他經常想起她。
他們相識于興隆客棧捕捉飛賊的陷阱之中,無數次並肩作戰︰營救被嚴仕龍捉住的江月兒妹妹;在隆城對抗黑衣組織;在洛城幫助白芷奪回白虎堂;在安南鎮……安南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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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安南鎮,楊延朗不忍再想下去。
“賊女”……
“臭小子”……
楊延朗忍不住不想。
一路走來,比起悶不吭聲的白老爺子,只顧飲酒的陳忘,懵懂單純的芍藥,展燕可謂與他對話最多,也最沒分寸的人了。
比起其他人復雜的背景以及並不純粹的目的,他們兩個初出茅廬一心闖蕩江湖行俠仗義的年輕人,倒是最為相宜的。
盡管大多數時候,他們兩個都在掐架斗嘴中度過,可若是沒有這些,一路上又要少多少樂趣和回憶呢?
在楊延朗的心目中,對于展燕,早已生出了一種跟他對自己的月兒妹妹完全不同的深厚的情誼來。
這份情誼,在他心中佔了相當重要的位置。
“賊女,你究竟在哪?你趕緊出來和我吵架啊!賊女賊女賊女……你平時不是最喜歡和我吵嗎?怎麼我在心中罵了你一萬遍,你就是不出來呢?”楊延朗大聲地咆哮著。
盡管希望渺茫,楊延朗也絕不想就此輕易放棄。
活要見人,死要見……
不不不,呸呸呸,楊延朗啊楊延朗,你怎麼能這樣想。
她一定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一定不……
夜深了,天也越來越黑,星月無光,有夜風穿過山谷,像是無數怨靈的哭泣。
楊延朗在安南鎮的牌坊下面點了一堆篝火,自己默默坐在篝火前,看護著鎮民們的遺體。
今夜,他要為他們守靈。
直到第二天天邊泛白,朝日初升,楊延朗才站起身來,從鎮子中搜羅了幾壇烈酒,灑在鎮民的遺體上,一把火燒個干淨,也免得他們被烏鴉啄食。
楊延朗自己則拎著竹槍,朝安南河谷方向走去。
你們的仇,由我來報。
講到這里,楊延朗情緒難平,胸膛止不住地起伏著。
趙子良及虞慶之听了,亦覺得此事慘絕人寰,只道平南王軍如此作惡,必遭天譴。
三人打馬走了好一陣子,待情緒稍稍平復,卻見有一人在他們身後縱馬追趕,口中呼道︰“前面銀甲者,可是天道軍銀甲將趙子良嗎?”
趙子良勒馬回頭,遙遙回道︰“正是。閣下是誰,尋我何事?”
那人得到回應,縱馬狂奔,待至趙子良面前,才將來人看清,正是留守鷂子山的天道軍將領——綽號飛石子的羊小牧。
這孩子是放羊娃娃出身,一手石子百發百中,也是最早跟著洛人豪開鏢局的兄弟之一。
“羊兄弟,你怎麼來了?”趙子良率先發問。
“子良哥,是洛大哥讓我來鎮南城探探情報的。”表明了目的,雙方又將所知之事互相說了听。
得知平南城已被攻下,趙子良大喜,表示回城後立即通報援軍,盡快揮師南下,南北夾擊,將平南王軍消滅于兩城之間的曠野之中。
說罷,雙方作別,各自回去復命去了。
楊延朗倒沒閑著,回城路上,將自己後面的見聞遭遇也一並講給了趙子良與虞慶之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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