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不血刃,智取平南,對于西南官員而言,實在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大勝。
眾官員一進入平南城,便直奔家屬營,與妻兒老小團聚,衙役兵勇們也爭相慶賀,城中一片快活景象。
在一片歡慶之中,只有于文正站在城頭,望著城下,愁眉不展,時時嗟嘆。
“于大人,平南城已奪,眾官屬無恙,何故哀嘆呢?”不知何時,陳忘已被芍藥攙扶著,走上城頭。
“陳忘,這次能拿下平南城,救出我等,皆托你之籌謀,我先在此謝過。”于文正謙遜答謝,隨即道︰“即便取得平南城,但西南仍是反賊朱昊祖的地盤,憑這些未經戰陣的鄉勇,不可能抵擋的住。”
陳忘進言道︰“于大人何不修書一封,向朝廷揭發平南王反情,請求援兵。援兵一到,南北夾擊,定能成功。”
“這正是我所憂慮之事,”于文正回道︰“你有所不知,西南地勢險峻,北上求援,只有通過鎮南城最近,余地高山險阻,叢林密布,毒物瘴氣甚多,不能通人。朱昊祖之所以舉大軍攻取鎮南城,也正因此地扼守咽喉,進可北圖中原,退可安守西南。鎮南一失,平南王領兵回攻,便是我等為國盡忠之時。”
“若走安南河谷自安南鎮北上……”陳忘話說一半,便自己否決道︰“此地雖可行,但山遙路遠,道路難行,就算僥幸報知朝廷,也為時晚矣。”
“晚到總比不到好,”于文正自言自語道︰“我即修書一封,就走安南鎮。至于我等,別無他法,只好拼死報國了。”
說干就干,于文正喚人準備紙筆,正欲提筆詳述朱昊祖之反狀,卻突然有人急報︰“于大人,官員家屬們出事了。”
“什麼事?”于文正大驚。
“您快去看看吧!”報信的小兵顯得很慌張︰“大家突然像發瘋了一樣,囈語不斷,嚷嚷著要吸什麼神霧。”
听聞有此異象,于文正不敢怠慢,扔下紙筆,匆匆前往家屬營。
陳忘對芍藥說︰“你懂醫術,或能用的上,咱們也同去看看。”
于文正一到家屬營,便被官員們團團圍住,聒噪了好一陣子,才在于文正示意下住口,選出一個代表說話。
“于大人,您可算來了,”那人顯得很焦急︰“妻兒老小們不知怎的,突然發癲,痛苦呻吟,口中喃喃,似是說什麼神霧之類的。”
于文正急走幾步,步入院中,見家屬們果真如癲如狂,目光失神,似中邪了一般。
芍藥見狀,走到一個孩子近前,為他診脈,查看病情。
她神色凝重,一陣點點頭,一陣又搖搖頭,隨後才說︰“患者脈象紊亂,似乎中毒之狀,雖不致命,卻可成癮致幻。只是此毒我不曾見過,一時也無從下手。”
正在眾人焦灼萬分又無計可施之時,院外突然喊了一聲︰“神霧來了。”
說罷,走進一彪形大漢,胳膊里還挾了一人。
“我抓了個狼衛,他知道神霧下落。”來人正是洛人豪。
他將狼衛扔在地上,金背大刀架住脖頸,喝問道︰“什麼是神霧,如實交代。”
“饒小人一命,小人實說,實說,”那狼衛嚇得兩股戰戰,照實交代道︰“都是幫主干的,與小人無關吶!二當家衛豺逼死武知縣女兒後,首領為防止家屬非議,便從聚仙樓茗香苑取了苦茗焚之,使家屬吸入,便一日也離不開了。”
“我這就去聚仙樓茗香苑,取苦茗焚之。”洛人豪听罷,便要去取苦茗。
“不可!”阻止洛人豪的,竟是芍藥。
她開口道︰“我在安南鎮時,听鎮民說過苦茗,飲之可提神清心,徹夜不眠亦不覺困乏;若焚之成霧,吸入肺腑,則其性更猛烈百倍,飄飄然如入仙境。可仙境一入,誰想再至凡塵,往往一日不可離之。若長此以往,必被吸骨榨髓,形銷骨立而死。”
眾人聞言,俱是一驚,沒想到這野狼幫竟如此惡毒。
洛人豪更是頹然坐在台階上,將金背大刀向地上狠狠一砸︰“這可如何是好。”
陳忘听罷,問芍藥道︰“丫頭,這苦茗之毒,可有藥可解?”
“可惜師父的《藥經》早已遺失,”芍藥無奈搖搖頭,可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麼,道︰“我曾問過,安南鎮既深知其害,為何還種植苦茗。他們說鎮民也曾受害,可自從多年前李丑撿了蕊姑娘回來,苦茗之毒便似消散一般。香香也對我說過,萬物有生克之理,凡劇毒之物,百步之內,必有其解。如苦茗之物,有毒蛇守護,其實毒蛇並非刻意守護,必是毒蛇常年食用苦茗,故盤桓在此。既能食之,必能解之,只是研制解藥需要時間。”
“百步之內,必有其解。”陳忘思索著,突然轉向那狼衛,厲聲喝問︰“野狼幫中可有解藥?”
“小人不知,小人不知。”那狼衛連連搖頭擺手。
“嗯?”洛人豪見那狼衛否認,瞪大一雙豹眼,看著他。
“小人真的不知啊!”那狼衛嚇得體若篩糠,經洛人豪這麼一嚇,突然眼楮一轉,道︰“若真有解藥,我們幫主衛霃定然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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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去找衛霃。”于文正一聲令下,眾人一起向平南王府趕去。
一行人浩浩蕩蕩,穿街走巷,過了好一陣子,才走到平南王府的大門口。
正欲進門,卻見越澗正急匆匆向外趕,正與于文正撞個滿懷。
越澗看是于文正,二話不說撲通跪下了,哽咽道︰“于大人,我,我有罪。”
“你這是干什麼呀?”于文正一頭霧水,隨即說︰“衛霃何在?我有急事問他。”
不提衛霃還好,于文正一提到衛霃,越澗竟控制不住,伏地痛哭起來。
他似乎過于悲痛自責,似有話梗在喉頭,卻始終說不出來。
越澗越是不說,眾人越是焦急。
好在此刻風萬千也從王府之中走出,看見陳忘,急忙拉著他的手向王府里走,一邊說︰“兄弟,出事了,快進來吧!”
其他人見狀,紛紛繞過越澗,急忙跟著風萬千走去。
穿庭院,入後堂。
打眼一看,卻見原來綁縛關押朱大昌、衛霃衛豺兄弟的小屋中,竟是一片狼藉。
目之所及,使人心驚。
朱大昌被緊緊綁住,尚且醉死如豬,沉醉在裂土封侯的春秋大夢之中,並未逃脫。
再前望去,卻是一片鮮血淋灕的慘相︰衛豺被開膛破肚,倒在血泊之中,雙目大睜,死狀可怖;衛霃卻不知所蹤。
反倒是怒城知縣武定邊手持帶血尖刀,倒在一旁,面色蒼白,已無半分血色,已然是死了。
項人爾早已蹲在地上,勘驗尸體,見眾人進來,才站起身,行了個禮,開口道︰“于大人,陳兄。”
隨即,又將驗尸結果告知眾人︰“衛豺被利刃所傷,陽具被割下,開膛破肚,流血而亡,凶器正是武知縣手中尖刀,至于武知縣……”
說到這里,項人爾略微停頓了一下,才接著說︰“應該是被人從背後用繩索勒住脖頸,窒息而亡。行凶者,定是不知所蹤的衛霃。我已派人全城搜捕此人。”
項人爾說完話,越澗也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撲倒在地,哭著訴說道︰“都怪我,都怪我,武知縣醒後,我不該听他的,放他一個人出去散心的。”
于文正見此情狀,氣的渾身都在顫抖。
他強撐著走到武定邊的尸體身邊,若非有項人爾伸手攙扶,幾乎便要立刻跌倒。
于文正默默地看著武定邊,將手臂從項人爾的攙扶下掙脫出來,緩緩蹲下身子,跪了下去。
一位名滿天下的御史大人,朝著一方小小的知縣的尸體,跪了下去,並恭恭敬敬地伏下身子,磕了一個頭。
“法度?私刑?難道是我錯了嗎?”于文正一遍遍的問自己。
“殺人償命,快意恩仇?武知縣,惡人自有法度審判懲處,你,你何必如此呢?”于文正在心里默念。
對于武定邊的做法,他理解,但不贊成。
對于武定邊的遭遇,他深感愧疚。
家屬們苦茗之毒未解,武定邊又被小人戕害。
西南義軍勝利之後,只迎來短暫的喜悅,卻接二連三的經受打擊。
衛霃沒有被抓住。
城門口,發現幾個義軍的尸體,想必衛霃早已逃出城去。
相信不久以後,此人便會將平南城失守的消息帶給平南王朱昊祖。
“于大人,逃了衛霃,相信不久平南王就會帶大軍殺回平南城,不知大人有何打算?”陳忘問道。
“惟固守城池,以死報國而已。”于文正回答︰“我欲將此事寫于對朝廷奏報之中,你等江湖中人本在局外,無須與我等同死,只勞煩幾位帶我信件,走安南鎮,繞道京師,將平南王反狀及我等之事具報朝廷,我死而無憾矣。”
“于大人此言,實在是太小瞧我等江湖中人了。既然卷進此事,豈有半途而廢之理?況且我尚有三兩好友困在西南,不知所蹤;洛人豪的天道軍俱在鎮南城,怎能棄之而去?”陳忘說完,補充道︰“何況,我們並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于文正听到陳忘最後一句,急忙走近兩步,急切問道︰“你是說,此事尚有轉機?”
“有沒有轉機,只看鎮南城是否被攻破。鎮南城在,朝廷援軍南下的通道便在;鎮南城失,朱昊祖分兵,一路扼守鎮南,一路掃蕩西南,則我等必死無疑。鎮南城守軍雖少,卻有天道軍上萬,且堅城固壘,近日也無平南王軍回師的消息,所以……”
陳忘頓了一頓,方才開口。
“我賭鎮南城尚在。”
“賭?”于文正面帶疑惑。
陳忘點點頭︰“人生在世,哪能事事掌控?有些時候,是要有勇氣賭一把的。”
于文正又問道︰“即使鎮南城尚在,在平南王軍大軍圍堵之下,破城也只在旦夕,怕是于事無補。”
“所以,我們要誘使平南王回師救援平南城,”陳忘回道︰“平南王大軍回師,鎮南城壓力必減,只盼鎮南守將能趁機突圍,北上求援。如此說來,衛霃出逃,也並不全然是件壞事。這樣,勞煩大人手書兩封,一封照舊走安南鎮方向;另外一封,走鎮南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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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南城已被平南王軍圍困,道路不通,此信必被朱昊祖截獲。”于文正反駁道。
“要的就是被他截獲。”陳忘回答︰“衛霃粗中有細,他知我底細,若勸平南王先攻下鎮南,而後回師救援,豈不弄巧成拙?我要用這封信,堅定平南王回師救援的決心,順便借其之手除掉衛霃這一惡貫滿盈之徒。”
于文正捋著胡須,思索一陣,點了點頭,道︰“此計可行。雖是一場豪賭,總比毫無希望要好得多。我當勉勵士卒,盡力守城,拖延時日,為援軍到來爭取時間。”
“不可,我軍勢單力孤,且大都為鄉勇,不經戰陣,守此絕地,不但不能久持,反有傾覆之危,實不足取。”陳忘否決了于文正的話,提出自己的方案︰“我等當立即棄城出走,給平南王大軍留一座空城。”
“我等好不容易奪了平南城,怎能……”于文正有些著急。
“洛人豪熟悉地形,擅長山林穿梭,可領精兵潛行,沿路襲擾,拖延平南王軍步伐;項人爾身為錦衣,擅長便衣偽裝,可自選精兵,留在城中,以為內應。”陳忘說出了他的部署︰“此去不遠,有鐘靈山毓秀峰,峰回路轉,隱秘處有一歸雲山莊,物資足備,可隱匿大軍。我等韜光養晦,若平南王發現中計,必集兵北上,我等里應外合,再攻平南,疲敵心志。倘若天佑我等,援軍早到,便可依托平南鎮南兩座堅城,南北夾擊,擊敵于曠野之中,西南之亂可平。”
于文正听後,連連點頭。
不知怎的,听陳忘論兵,卻讓他隱約想起當年的太子朱炳瑞。
“先生于江湖之野,卻有此高論,實在是讓人心生佩服。”于文正由衷贊嘆。
“年少時曾與一故友交游,常听他談論兵事,耳濡目染,學了一些罷了。”陳忘自謙,隨即又說︰“人事已盡,生死成敗,但憑天命了。”
計議已定,立刻行事。
芍藥留在家屬們身邊,熬制藥物,緩解癥狀,並尋求解法;于文正帶領西南眾官為武定邊及校場犧牲的安永峰等人舉行葬禮。
之後,便各按安排,分別行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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