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說︰“十賭九輸”,千金台上新來的那位貴公子卻是個一直贏的人。
從踏入千金台的那一刻起,他很快便成為很多賭徒的目標︰衣著華貴,氣宇不凡,不知是何家富豪的二代公子,以常理揣度,此人定是驕橫無知、揮霍無度之徒,又兼有目盲之疾,天然便要比常人弱上幾分。
綜合種種,與此人對賭,勝算極大,因此賭徒們競相與之對賭,希望從這個紈褲公子身上賺的盆滿缽滿。
事實證明,這些賭徒們全都打錯了如意算盤。
這目盲公子棄其他于不顧,單賭骰子,規則也很簡單,無非便是搖骰子賭大小的一套。
漸漸的,賭徒們發現,這公子雖目力不佳,卻似乎擁有不俗的耳力,擁有“听聲辨骰”的能力,不然怎會百賭百中,從不有失呢?
不知不覺間,這位公子已經連賭了六個時辰,也連勝了六個時辰,無數與他對賭的賭客輸到傾家蕩產,被小廝們趕下千金台。
他從名不見經傳,到引人注目,直至被無數賭徒奉若神明,僅僅用了短短的六個時辰。
這位目盲的貴公子越賭越是盡興,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只可惜他鋒芒太露,以致聲名大噪,已經沒有人願意和他對賭了。
公子無奈,只好加大籌碼,從“一賠十”逐漸加碼至“一賠百”,卻應者寥寥,以小博大固然誘人,可幾乎必敗之局,又有幾人敢去參與呢!
那目盲的公子端坐于賭桌之上,見無人敢與他對坐,滿臉失望之色,自語道︰“听聞千金台乃西南第一大賭場,攬八方豪客,聚無數錢財。今日一看,實是徒有虛名而已,不過如此。”
“賭場無人賭博,那還開賭場干嘛?”目盲公子身邊的執筆賬房大聲吆喝著,一腳踹翻了賭桌,大聲喝道︰“不如趁早歇業,關張大吉!”
“何人造次,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活的不耐煩了,也不睜開狗眼看看這是誰家的場子。”自從那盲目公子連戰連勝,便已有小廝將情況報知于朱大昌。
朱大昌本來一直在幕後觀察,這一鬧,卻逼得他不得不走上台前。
“這位少爺,莫非是這聚仙樓的東家?”盲目公子身邊的老管家見此人一出場,有無數小廝隨從,故有此問。
未等那人回答,管家便繼續說道︰“既然來到賭場,當享博弈之樂。我家公子身在賭場,卻無人對賭,了無生趣。可見千金台盛名灼灼,其實難副。”
“你——”
朱大昌見自家產業被如此貶損,心中氣急,可一時摸不清對面底細,又見對方氣度不凡,百賭無敗,便有結交拉攏之意,不便就此撕破臉皮。
他強壓心中怒火,強顏歡笑道︰“這位公子賭技精湛,風姿卓然,西南地處偏遠,這些人多沒見識,自然不敢與公子對賭。且這聚賢樓不僅有千金台一處風景,更有休閑沐浴,美人絕色,醉人佳釀,絕品苦茗,公子盡可享用,一切開銷,大可算在我頭上。”
朱大昌說完,便去觀察那目盲公子神色,卻見他手中捏了一顆骰子,輕捻慢搖,沉默片刻,才開口道︰“連日豪賭,盡興怡情,並無乏累,談何沐浴?目不能視,美人妖冶,于我卻如無物;至于美酒苦茗,亂人心智,我連日大勝,資財豐厚,若昏昏然,只怕有宵小之徒圖我。”
說到“宵小之徒”,那目盲公子虛空一指,卻不偏不倚正指向朱大昌。
朱大昌怒意頓起,剛要罵其不識好歹,卻被打斷,只听那目盲公子接著說︰“我平生所愛,惟有賭博一途。財帛地產,美人奴僕,性命身家,乃至……呵,這朗朗乾坤,茫茫天下,皆可為注。定興亡,謀生死,皆在一小小骰盅之間,豈不有趣。哈哈哈哈……”
目盲公子語出驚人,一時之間震懾全場,可他還未說完,笑罷,直面朱大昌方向︰“既然已無人敢與我對賭,莊家何不親自下場,否則這千金台的招牌,怕是今日便要被公子我帶走了。”
“欺人太甚。”
見對方執意要來此砸場子,朱大昌大怒,當即招呼手下,重設賭桌,要讓那目盲公子見識一下天高地厚。
很快,一個制作精美的賭桌便被放置在千金台中央,朱大昌和目盲公子分列兩端,搖骰的莊荷在賭桌中央站定,面前放置了一個骰盅及三顆骰子。
眾賭徒見莊家下場,紛紛圍來,皆想一睹這場對決。
朱大昌坐在桌前,頗有些輕蔑地看著眼前這個目盲公子,似乎並不在意他之前的煌煌勝績,顯得氣定神閑,胸有成竹。
他大手一揮,對莊荷道︰“搖骰。”
莊家下場,所用莊荷自然不比尋常,只見小小的骰盅在他手中上下翻飛,左右騰挪,直如雜耍一般,令人眼花繚亂。
眾賭徒皆屏息凝神,無數雙眼楮聚焦在骰盅之上,嘈雜的賭場頓時安靜下來,耳之所聞,惟有大廳之中回蕩著的骰子搖動之聲及各人緊張的心跳聲。
這種環境,倒更適合那盲目公子“听聲辨骰”,三顆骰子在骰盅之中的每一次晃動都具現在他腦海之中,成為一幅幅清晰無比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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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隨著一聲清響,骰盅落地,三顆骰子也各安其所。
在那盲目公子心中,早已見到盅中格局︰三子一線排開,竟分別是“一、一、一”。
“請下注。”朱大昌一臉奸笑。
目盲公子淡淡一笑,跟身邊丫頭吩咐兩句,只見那丫頭竟將自家全部籌碼搬上賭桌,全押了“小”字。
這樣一把定輸贏不留余地的瘋狂舉動,自然引得眾賭徒議論紛紛,有說如此舉動太過冒險;更多的,則稱贊目盲公子百賭百勝,此舉定然胸有成竹。
一陣議論後,終都將目光聚焦于朱大昌身上,只看他敢不敢跟。
朱大昌並無半點慌張,一邊吩咐手下搬來籌碼,一邊頗為玩味地看著這目盲公子,道︰“既然你要押小,那我便只好……”
“且慢,”目盲公子打斷了朱大昌的話,與眾人說道︰“既然要玩,不如玩的大一些,眾位看官,莫做座上之客。手中有籌碼的,均可自行下場,參與其中。”
眾賭徒親眼目睹那目盲公子百戰百勝,傳之如神。此刻有機會參與,豈不個個奮勇,爭相將手中籌碼置于“小”字之上,不多時,半邊賭桌已堆的滿滿當當,再也放不下一枚籌碼了。
“請。”目盲公子伸出手來,言辭之間,頗有挑釁之意。
“再去取籌碼來。”朱大昌看著那些堆積如山的籌碼,心中頗有些不耐煩。
朱大昌身邊一師爺模樣的老者見狀,對朱大昌耳語道︰“少爺,場上籌碼眾多,聚仙樓現有財帛恐不能盡,若執意對賭,怕是要壓上王府的私庫。若生變故,王爺回來,難免責怪,恐怕……”
那目盲公子見對面久不回應,揶揄道︰“東家,若不自信,可同某共同押’小’,不勝不敗,倒也不算丟人。”
“無需多言,”朱大昌經這一激,決心已定,道︰“取籌碼來,我要押’大’。”
“少爺……”師爺還想阻攔,幾乎要叫出聲來。
“叔叔那里,我自會解釋,”朱大昌不僅不听勸告,還狠狠瞪了師爺一眼,道︰“還是你覺得,我可能會輸?”
師爺知趣,只得默默退下。
賭桌之上,籌碼堆積成兩座高峰。
“開骰盅。”隨著一聲吆喝,莊荷將那聚集眾人目光的骰盅緩緩揭開。
隨著骰子出現,現場竟陷入死一般的寂靜之中。
“哈哈哈哈,如此,我就不客氣了。”目盲公子自信必勝無疑,伸手去攬桌上的籌碼。
不料他剛伸出的手卻被朱大昌死死攥住,後者輕蔑一笑,道︰“百戰百勝?徒有虛名罷了。”
小丫鬟輕伏在目盲公子耳邊,告訴他說︰“三顆骰子一字排開,分別是︰’六、六、六’點大,咱們輸了。”
幾乎就在同時,賭徒們的唏噓謾罵之聲響起,千金台上,一片嘈雜。
“不,不可能,絕不可能,分明是’一、一、一’點小。你出千了,你一定出老千了?”目盲公子指著朱大昌,連連後退,幾欲跌倒。
管家和賬房見狀,急忙扶住,為那目盲公子撫心順氣,防止他急火攻心,背過氣去。
朱大昌看著目盲公子的丑態,仿佛在欣賞一件戰利品。與此同時,他的虛榮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也驕傲到了極點。
許久,見目盲公子仍舊倒在二人懷里,朱大昌已覺得無趣,轉身欲走,卻听到那目盲公子以微弱的聲音喊道︰“休走,我還要賭一局。”
朱大昌回頭,看著這一幕,覺得頗為滑稽,此時的目盲公子,全無先前的風雅之姿,就像他在千金台見過的無數賭徒一般無二︰得勝時洋洋自得,只欲乘勝追擊;落敗時滿腹不甘,卻想翻盤再戰。
一入賭局,便沉淪至此,不死不休。
朱大昌踱步至目盲公子身邊,洋洋自得道︰“你想翻盤?可你已經沒有籌碼了。”
“我尚有兩件無價之寶。”目盲公子的一聲大喝,止住了朱大昌的腳步。
“公子不可,”管家喝止道︰“此兩物皆為傳世之寶,無價可沽,豈能輕動?”
賬房也從旁附和︰“此寶世間獨一無二,必傳于後世,豈能置于賭局?”
二人越是如此說,朱大昌好奇越重,反倒不想走了。
“你二人皆是我家僕役,豈敢不遵我令?”目盲公子從二人懷中掙扎著站起身來,伸出雙手,大聲喝道︰“給我拿來。”
主管賬房二人頗不情願,又礙于主僕名位,不敢違逆,慢吞吞地分別從懷中取出一幅絹布來,交與目盲公子手中。
“這是何物?”朱大昌好奇心起,雙眼直勾勾盯著那盲目公子手中物事。
盲目公子將兩幅絹布置于賭桌之上,緩緩展開,告訴朱大昌︰“此二物皆為無價之寶,一為丹青子所繪之’二龍相爭’圖,一為鐘宮商與呂徵羽在京城斗琴的琴譜。”
這兩件物事,都是人盡皆知的世間寶貨。
當年,丹青子作“二龍相爭”圖,圖未完成,丹青子卻先一步隱遁江湖,不見蹤跡;呂徵羽與鐘宮商先後亡于盟主堂慘案及廟堂之上後,二人斗琴時的琴譜亦成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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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此二絹為真跡,說是無價之寶,毫不為過。
朱大昌听聞那目盲公子竟然擁有這兩件寶貨,急忙命師爺驗看。
賭場常有待價而沽的寶貨,師爺自有不俗的眼力,卻見他取了放大鏡,仔細觀看,不由得嘖嘖稱奇,評價道︰“這二龍相爭圖,筆下似有千鈞之力,一氣呵成,無半點停滯拖沓,可惜二龍畫成的時間卻不盡相同,一新一舊,看畫中筆力,卻著實是同一人所畫。傳說此圖未成而丹青子隱退,或是多年之後重拾畫筆,也未可知。至于這琴譜,兼具宮商之磅礡大氣,又有徵羽之陰柔和美,臨山間大瀑,沐隱隱微風,尋常樂師,雖通樂理,也難奏其萬一。”
師爺頓了一頓,說出了他的結論︰“二絹皆為真。”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
沒有人敢相信,這兩件傳說中的寶貨,竟被這目盲公子一人所得。
目盲公子見對方已經鑒定完畢,開口道︰“我要以這兩件無價之寶,賭你的聚仙樓,你敢是不敢?”
朱大昌立在對面,默不作聲,似乎仍在考慮。
那總管卻慌了,急忙阻攔道︰“區區一座聚仙樓,怎抵得上這價值連城之物?公子三思,不能一時意氣,昏了頭啊!”
賬房先生也從旁附和,道︰“方才我家公子戲言,各位切莫當真了。”
說罷,便要伸手去收回那兩幅真跡。
“啪!”朱大昌的一雙大手按在那兩匹畫卷之上︰“買定離手,賭場之上,絕無反悔之意。”
“誰要反悔?”那目盲公子氣血上頭,利令智昏,執意要賭,反問朱大昌︰“我賭你的聚仙樓,你敢跟嗎?”
“有何不敢?”
朱大昌明白,此類賭徒,往往利令智昏,一心想著翻盤,可越是如此,越是會陷入連賭連敗的不利局面。
此刻的朱大昌,氣定神閑,仿佛早有必勝之心,淡淡揮手道︰“搖骰。”
“且慢!”目盲公子經此一敗,對自己的耳力已有疑心,于是對朱大昌道︰“你可敢與我盲賭?”
所謂盲賭,便是先押注,後搖骰。
骰子大小,全憑天命,勝率便是概率,無所謂技巧,是真正搏命的賭法。
“盲賭就盲賭。”眾賭徒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朱大昌竟答應的如此隨意。
要知道,他的賭注,可是他安身立命的產業——聚仙樓。
朱大昌卻毫不緊張,似乎必勝無疑,點了點賭桌,輕笑道︰“我還是押大。”
“那我便只好押小了。”目盲公子也下注了。
“買定離手。”
莊荷吆喝一聲,搖晃骰盅,最後“啪”的一聲,骰盅落于桌面之上,眾人屏息凝神,全程都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骰盅尚未揭開,那目盲公子卻已經滿臉冷汗,他雙手死死扣住賭桌,強行扼制身體的顫抖,才勉強讓自己沒有倒下去。
似乎,他已經知道了結果。
看到目盲公子這般模樣,朱大昌更加自信,大喊一聲︰“開骰盅。”
“慢著。”立在莊荷對面的鐵筆賬房突然一把按住骰盅,將之拖在賭桌正中,道︰“莊荷是你們的人,我不信他,請眾看官中出一人,代為開盅。”
“我來。”話音剛落,賭徒中走出一人。
這麼大的賭局,能親自開盅,也是幸事。
朱大昌也點點頭,似乎對誰來開盅並不在意。
賬房死死盯著那按住骰盅的手,緊張的手心出汗,一直把玩的鐵筆也有幾次險些掉落到地上。
突然,一雙大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對他耳語道︰“放心,有我在此。”
“莊主。”
賬房瞥了那總管一眼,發現他手中那不近鐵器的開過光的包漿大錢,不知何時已不見了。
“’一、一、一’點小。”骰盅揭開,開盅之人情不自禁的喊了出來。
“贏了。”目盲公子高舉雙手,與眾賭徒擊掌相慶,一副得意忘形模樣。
反觀朱大昌,則是一臉的不可置信,嘴里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絕不可能。”
突然,他沖到莊荷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怒斥道︰“你怎麼回事?”
“小人不知啊!應該是’六六六’點大才對,不知何時變了。”莊荷驚惶失措,跪地求饒。
目盲公子走到近前,半得意半挑釁地說︰“你已經輸了這座聚仙樓,莊荷自然也是我的人了,你可不許為難他哦!”
“你的人?呵呵……呵呵呵呵……”朱大昌似乎受了刺激,兀自狂笑不已。
突然,他話鋒一轉,厲聲道︰“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何人,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來人吶!”
話音剛落,呼啦啦涌上一堆下人,各持刀劍,不顧賭客逃竄躲閃,只將目盲公子一行四人團團圍住。
說時遲那時快,卻見目盲公子身邊的總管大袖一甩,數枚銅錢捏在手中,手指輕彈,銅錢激射,精準無誤地打在持刀下人的手背之上,各兵刃紛紛脫手,倉啷一片。
幾乎與此同時,那鐵筆賬房欺身向前,閃轉騰挪之間已至朱大昌身後,左手鎖住朱大昌琵琶骨,右手鐵筆已抵近朱大昌咽喉。
一時之間,攻守易勢。
朱大昌嚇得面色蒼白,顫抖著問道︰“切勿,切勿殺我,你要這聚仙樓,拿,拿去便是。”
未料想,目盲公子卻輕輕搖了搖頭。
“你,你要怎樣?”朱大昌見此人似乎並不愛財,滿心疑惑。
“叫你的人先退下,”目盲公子淺笑道︰“我有話要對東家說。”
朱大昌受制于人,無計可施,只好听從,命令手下紛紛退下樓去。
千金台上,只剩目盲公子一行及朱大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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