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忘等人走了不多時,便穿過安南鎮,來到鎮子後面的大青山前。
前方已然無路,只有青山高聳,綠木叢生。
青山腳下有一潭碧波,水汽氤氳,如迷霧蒸騰,仿若夢幻仙境一般。
李詩詩看這般美景,不禁感慨,想不到如此瘴癘之地,竟也有這般的仙境。
她久在閨閣,哪里經得住美景在前,便拉著項人爾,緊走了幾步,想讓自己與這美景融為一體。
不料她剛到潭水邊,便又拽著項人爾急匆匆退回來,眉頭一皺,衣袖捂住口鼻,說︰“不知什麼味道,如此酸臭,太煞風景。”
眾人听聞此言,不禁深吸一口氣,想探知李姑娘所言究竟是何種氣息。
不料這一吸氣,使的大量氣體沁透肺腑,酸臭刺鼻,更剌了喉嚨,引得眾人一陣咳嗽。
楊延朗大喊道︰“這里不會是鎮民的垃圾場吧!一股的臭雞蛋味兒,對對對,一定是,那髒兮兮的瘋子的聖地,說不定真是個垃圾場呢!陳大哥,咱們都被那瘋子耍了。”
陳忘倒不像楊延朗這般咋咋呼呼,他剛一听到李詩詩的話便有所防備,屏住呼吸,所以並不像他人一般被嗆得咳嗽。
畢竟這種地方,有些許隨風飄散之毒也不足為怪,可過了一陣,他見眾人並無異樣,索性便走近幾步,輕輕嗅了嗅,嘴角便浮現出一絲笑意。
陳忘看向張博文的方向,道︰“小炮兒,你來說說,這是個什麼氣味兒!”
張博文听了陳忘的話,也走向前去,使勁兒嗅了嗅。
這是一種他十分熟悉的氣味。
待在腦海搜索了一番,張博文突然一拍腦門兒,恍然大悟道︰“這是硫,硫磺,我的煙,煙,煙彈里也有。”
白震山端坐于馬車之上,雖沒有說話,但也和陳忘一樣,一開始就屏住了呼吸。
直到此刻,他才放松肺腑,臉上雖不動聲色,暗地里已深吸了一口氣。
果然,味道像極了方才用來驅趕毒物的煙彈。
楊延朗聞言,重新聞了一下,心道︰“果然,與林子中小炮兒驅蛇的煙彈味道相似,自己怎麼沒想到呢!”
想到這里,他又不禁佩服地對陳忘講道︰“還是陳大哥厲害,只在林子中見識過,就能記住味道。”
陳忘听楊延朗夸他,自謙道︰“我與小炮兒父親是舊友,他也愛火藥之術,因而我才對此有所了解。這里水汽蒸騰,又有硫磺氣味,想必是一處熱泉。”
幾人說話的空當,項人爾已安頓好李詩詩,孤身走入水汽之中,勘察此處。
他只覺得靠近潭水,便有一股熱力襲來,用手觸摸潭水,竟覺得燙手。
項人爾目光被這潭水所吸引,走著走著,不知覺間竟繞潭半周,走到了大青山崖壁附近。
這崖壁上藤蔓叢生,從高處直垂到地面上,密密匝匝,十分蔥郁。
項人爾的目光從潭水移到崖壁上,見此處雖藤蔓叢生,卻多有攀折痕跡,枝葉不全,似人獸活動所致。
突然,項人爾想到什麼,猛地掀開這些藤蔓,只見內部深邃廣闊,哪里有什麼崖壁?
他心道一聲︰“果然如此。”
項人爾回過頭來,對其他人大喊道︰“此處藤蔓之後,並無崖壁,竟擋著一處巨大的洞穴。且藤蔓多有攀折痕跡,潭水附近也有踩踏跡象,若所料不錯,瘋子口中鎮民藏身的聖地,正是此處。”
听到項人爾的話,楊延朗便感心中驚異,急匆匆跑過去,掀開藤蔓,瞪大了雙眼向里看,果然是一處巨大的洞穴。
他也不等其他人,大呼一聲︰“陳大哥,我先進去探探。”
不由分說,便一馬當先鑽了進去。
項人爾走回來,接上李詩詩,和大家一起進入洞穴之中。
大青山藤蔓後的洞穴十分高大寬敞,雕鑿平整,可容人馬並行。
只是在洞口處,卻從潭水中引來一條散發硫磺氣味的滾燙水流,像一條渠溝橫在眾人面前。
好在這渠溝並不寬闊,尋常人奮力一躍,便可以過去。
只是馬車便難以通行了。
經過商議,眾人決定暫時留下腿上受傷的展燕和那個尚在昏迷之中的不知名的姑娘,以及小炮兒張博文,李詩詩以及芍藥等武力不足之人,其他人步行進入洞穴,尋找鎮民。
可是李詩詩卻不肯離開項人爾,芍藥也表示洞穴深邃黑暗,若行到暗處,陳忘又看不清東西,需要自己照顧。
無奈之下,只好帶上了她們兩個。
初行時,眾人邊走邊看,無不驚異于此處的鬼斧神工。
李詩詩驚嘆道︰“沒想到這青山之中,別有洞府,天開地鑿,實在是造化之物。”
洞中光線晦暗不明,陳忘自進來起就在牆壁之上摸索前進。
此刻,他听到李詩詩的感嘆,輕輕一笑,道︰“李姑娘此言差矣,天地造化不假,可這洞中卻不乏人工修飾痕跡。這洞中道路,平坦寬闊,並無雜石流水,洞壁更是平滑,若天地之作,雨水滲入,定是嶙峋之狀,而不是如此平坦。更何況,牆上不缺乏斧鑿痕跡,李姑娘一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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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詩詩听了陳忘的話,便靠近牆壁,仔細觀察,果然有開鑿痕跡,不禁佩服道︰“早听展姑娘講陳大哥聰明敏銳,細致入微,今日總算見識了。”
陳忘听到,自謙一句︰“不過是視力模糊,只能扶洞壁摸索,感受得多些罷了。”
芍藥听到這話,急忙跑到陳忘身邊攙扶,還小聲埋怨一句︰“大叔看不清路,怎也不早說,也怪我,光顧著看這洞穴了,竟忘了攙扶大叔。”
“你還真的把自己當大叔的小拐杖了?”
陳忘笑著拍了拍芍藥的腦袋,繼續剛才的話題,說道︰“洞口那條攔路的水流,也沒有天然形成的理由,我推測應該是人為挖掘,故意攔住洞口,借潭水的熱力以及硫磺氣味阻擋雨林中的蛇蟲毒物。只是,若只是躲避毒物,何必花這麼大力氣將道路開闢的如此寬闊平整呢?鎮民們又怎會有如此的力量呢?”
陳忘又陷入思索之中。
“軍隊,”項人爾打斷了陳忘的思索,道︰“是軍隊干的。道路平闊,人馬可行,這應當是藏匿軍隊的場所。軍隊之中有專門開山鑿石的隊伍,稱開山營,所持開山鑿與尋常工匠不同,痕跡也不盡相同。這里崖壁上的開鑿痕跡,正是開山鑿敲擊而成。”
隨即,項人爾又想到了什麼,開口講述道︰“百年前,我朝開國伊始,皇帝派大將軍朱國忠平定西南,並將其平定之處作為他的世襲封地,賜平南王爵。我猜,這里應該是平南王戰時的一處屯兵地。”
陳忘听了項人爾的話,恍然大悟︰“若是屯兵地,那內部定然更加巨大,容得下全體鎮民也就不足為奇了。只是瘋子將這里叫做聖地,不知鎮民們拜的什麼神?”
陳忘和項人爾這麼一言一語,讓李詩詩听得佩服不已,芍藥也饒有興趣。
不料白震山在一旁插了一嘴︰“究竟是什麼地方,多說無益,進去一看便知,好過在這里胡亂猜疑。”
白震山打斷了陳忘和項人爾的猜測,眾人一時無話,洞中又越走越暗,只好摸索向前。
楊延朗獨自走在最前方。
他少年心性,好奇心重,等不及眾人,早想自己一探究竟,何況他听人說過,幽深洞穴往往有秘寶。
此去就算見不到鎮民,若有寶物也算不虧。
可跑了好一陣,卻始終探不到底,只是周遭越來越暗,一人獨行,巨大的洞穴將他的腳步放大的無比清晰,讓他漸漸心生寒意,不由得放慢腳步,等陳忘他們同行。
可是,當楊延朗听到陳忘他們的聲音,又覺得因為心生膽怯而被他們追上,不免被人嘲笑,一旦被那賊女展燕知道,更不知要被嘲弄多久。
想到這里,楊延朗只得硬著頭皮走下去,但也刻意與陳忘他們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走著走著,楊延朗竟隱約听到人聲,這使他大膽了起來,步子也比之前輕快了不少。
再走不遠,已經能看到火光了。
楊延朗朝著光亮行走,轉過一個彎,終于來到了鎮民聚集之處。
此處四面掌燈,寬敞亮堂,洞內不乏天然形成的鐘乳石,似花、似筍、似柱,潔白若乳,潤澤似玉,形態各異,美麗非凡。
石壁上開鑿了一處雕像,是一大將軍,按劍而立,下有神壇,擺設三牲,香火等物。
神像之下,是一個巨大的廣場,廣場上人頭攢動,圍住一個瘦弱的官員。
楊延朗總算看到了鎮民,心中歡喜,見陳忘他們也在不遠處,便回頭呼喚道︰“陳大哥,鎮民們果然都在此處。”
鎮民們本來忙著圍住官員,並無人注意到楊延朗。
此刻他一喊,反倒是吸引了鎮民的注意力,使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向楊延朗。
鎮民們剛剛看到楊延朗這個不速之客,不由得愣住了,不知此人究竟是誰,又為何來此。
這愣怔的時刻,陳忘他們也已經走了過來,站在楊延朗身邊。
“你,你們是何人?為何能來到此處?”老鎮長眼見生人闖入,目下也顧不得與官員爭執,開始詢問來人的身份。
楊延朗看著老鎮長,大喊道︰“我還想問你們呢!放著好好的家里不待著,偏偏要來這暗無天日的洞子里,集體觀光嗎?”
陳忘听楊延朗說話,只覺得這少年思維跳脫,直言直語,頗有些無禮,便伸手攔住楊延朗,不再讓他說話。
隨即,陳忘上前一步,道︰“各位,我們自中原一路南下,是想來西南尋訪故友,經過這里,本想歇息一下,不料鎮中家家戶戶,空無一人,心中疑惑,才一路追蹤尋跡,找到這里來的。”
老鎮長听陳忘說話,表情非但沒有絲毫緩和,反而頗有些著急,大喊︰“此刻,外面應該毒蛇游走,巨蜂飛舞,萬蟲傾巢而出。我問你們,究竟是如何擺脫鎮子里的毒蟲,找到這里來的?”
陳忘听老鎮長說話,豁然開朗。
原來鎮民是為了躲避毒蟲而躲在洞中,這個洞穴入口有硫磺熱泉,自然可以抗拒毒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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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答老鎮長道︰“我們在雨林中遇到毒蟲過道,好在幸運的避過了,才來到這座小鎮,找到這里的。”
老鎮長卻以一種頗有些耐人尋味的表情看著他們,接著開口問道︰“我不是問雨林里的毒蟲,難道這鎮子里,不應該毒蟲遍地,見人便群起攻之嗎?”
這一問,反倒讓陳忘疑惑了︰鎮子里平靜如常,哪里有半點毒蟲經過的痕跡?更何況,那個未曾躲進聖地的瘋子不也安然無恙嘛!
他脫口而出︰“鎮子里?鎮子里平靜如常,除了缺少了你們這些鎮民以外,並無異常啊!”
“怪哉,怪哉……”
老鎮長的手輕輕捻動著白色的胡須,眉頭緊皺著,自言自語道︰“妖女出魂,毒蟲當血洗鎮子以作報復,沒理由不來啊?”
陳忘等了許久,沒有听到老鎮長回復,便開口問道︰“我們在雨林中,還救了一個捆在石柱上的少女,她身虛體弱,昏迷不醒,目下正在洞外,不知各位可否去認一認,看看這姑娘是誰家的親眷?”
陳忘不知緣由,但話一出口,頓時惹得鎮民一陣騷動,小聲的議論起來,並漸漸化作一陣嗡嗡轟轟的嘈雜之聲。
夾在這嘈雜之聲中,有兩個人喊出了同一句話︰“她還活著嗎?”
這兩個人的聲音,幾乎同時傳到了陳忘的耳朵里,雖說的話都一樣,可語氣卻大不相同︰一個透露著歡樂與驚喜,另一個則充斥著恐懼和不安。
發出聲音的,是道不同以及老鎮長。
道不同是驚喜的。
他是個剛正不阿之人,既不畏懼強權,也不害怕鬼神。
他所尊奉的,惟有國家的律法,要是那姑娘不幸死了,便將成為他為官道路上的一個污點,讓他的良心不得安寧。
老鎮長則恰恰相反,在他年輕時,親眼見識過妖女的恐怖。
他大喊道︰“鄉親們,這個妖女轉世的孩子,一定要請山神收回她的魂魄。否則,鎮子必將遭受滅頂之災。”
鎮民惶惶不安,有些竟忍不住再一次跪倒在雕像腳下,磕頭如搗蒜,不停地祈求山神保佑。
這功夫,道不同卻已趁機逃出山洞,朝洞外奔去。
陳忘一行人此刻雲里霧里,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得愣在當場,看鎮民們究竟要如何。
忽然,老鎮長大喊一聲︰“妖女不死,鎮中難安。我們去代山神誅滅妖女。”
鎮民們听到喊話,不知誰大喊一聲︰“誅滅妖女。”
其他人隨聲附和,也跟著大喊,個別猶豫的,想了一陣,也加入這個隊伍。
人多膽壯。
他們喊著口號,在老鎮長的帶領下,浩浩蕩蕩地向洞穴外走去。
“不好,”陳忘大喊一聲,恍然大悟道︰“他們要對那女孩兒不利。”
“什麼?”
楊延朗一听便急了,轉身便要沖去阻攔,可還沒走動,就發現他們已經被一群鎮民圍了個水泄不通。
鎮民們口中大喊︰“你們是妖女同黨,私縱妖女,擾亂祭祀,擅闖聖地,褻瀆山神,此刻還想往哪里逃?”
楊延朗見來者不善,當即架起竹槍;項人爾也緊握腰間小白魚的刀柄,將李詩詩護在身後;芍藥也抓住陳忘的衣擺。
白震山脾氣火爆,就近一把揪住一個年輕人的衣領,將他像拎小雞似地拎起來,吼道︰“你們這鎮子,奇形怪狀,放著好好的家不住躲在洞中,令人生疑。此刻又胡言亂語什麼妖女祭祀,究竟想要干嘛?”
那年輕人被白震山單手提起,四腳騰空,早已嚇得魂不附體,一股熱流自襠部流淌下來,哪里還敢說半個字。
陳忘倒還冷靜,拍了拍白震山肩膀,示意他將這年輕人放下來。
他自信那昏迷的姑娘有展燕的看護,這群鎮民一時還不能把她怎麼樣,而在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他也不願意與這些鎮民起沖突。
白震山見陳忘如此,便將那人放在地上,不料此人早已嚇得腳軟,一屁股坐了下去,連滾帶爬逃到人群中去了。
白震山雖沒難為此人,不過這一下也足以威懾眾人,使他們不敢隨意對陳忘一行人動手。
于是,陳忘他們也向洞外走去。
鎮民們雖不敢怎樣,但仍然將他們圍在正中,隨著他們的步子退卻著,向著洞外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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