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之前的洛城,雪未化,風猶寒。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這一夜,無月有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天,與如泣如嘯的卷地寒風,讓夜更加恐怖。
洛城外,兩人兩騎疾馳而來,正是戚弘毅與麾下小將。
快馬踏過殘雪,濺起一陣陣飛揚的雪屑。
突然,埋在雪地下的絆馬索騰空而起,兩馬失了前蹄,嘶鳴一聲,同時倒在地上。
戚弘毅感覺到絆馬索橫起之時,已經來不及勒馬,馬失前蹄的一瞬間,他順手抓住系在馬身上的一根長槊,向前猛擲出去,同時雙腿蹬馬蹬,使身體騰空而起,在馬摔倒之際,踩馬頭借力,身體前沖,于半空之中抓住長槊,穩穩立在地上。
麾下小將反應雖不及他快,卻也在自己跌下馬之前,左手取了盾,右手握住刀,用圓盾護住身體,在地上打了個滾兒,將墜馬之力卸去,半蹲在地上,與戚弘毅背對背,呈御敵之態。
暗處,走出來五條黑影,人手一柄長刀,將兩人團團包圍。
“將軍,是倭刀。”小將握緊了刀盾,警惕地盯著這五條黑影。
戚弘毅沒有說話,一桿長槊橫在身前,冷冷地看著四周。
這五條黑影便是包括中村彥在內的五個截殺戚弘毅的浪人,每一個人都是繼承倭刀術的好手。
他們並沒有給戚弘毅和麾下小將猶豫思考的時間,一起沖了上來。
戚弘毅和麾下小將相互依托,呈防守之勢,一時倒讓浪人們無計可施。
可是隨著他們的攻擊越來越猛烈,很快,戚弘毅和小將便被分割開來,形成獨立的兩個戰場︰包括中村彥在內的三個浪人圍繞戚弘毅纏斗不休,另兩個浪人則對抗小將。
戚弘毅揮舞長槊,與三人戰在一處。
他深知戰陣之中,殺敵為要,因而出手即是殺招,毫不拖泥帶水。
可是,這幾個浪人卻不似尋常倭寇,並未迎長槊而進,而是分立在長槊攻擊範圍之外,將戚弘毅圍在正中,待機而動。
戚弘毅立在當場,他知道攻擊一人之時,其他二人必定趁亂夾擊,因而出手有所顧慮,一時竟成僵局。
再看小將這邊,則有些左支右絀了。
他的刀盾不比戚弘毅的長槊,難以將敵人控制在攻擊距離之外,因而面對的,是兩把實實在在的倭刀。
倭刀凶狠異常,他又是以一敵二,只得一面用圓盾格擋,一面用刀防守,竟毫無反擊之力。
洛城之下,郊野之中,月黑風急,兵刃交錯之聲順風而動,傳到一個趕路人的耳朵里。
此人一身白衣,胸前繡金虎頭,正是潛伏城中的女中豪杰白芷白三小姐。
不久前,她出城密會百獸殷無良、沙不遇、牛三斤三位幫主,籌謀白虎堂事宜。
此刻,她正打算趁凌晨入城,好避開白天河的耳目。不想踫著有人在城外打斗,便伏在雪野之中,想看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戚弘毅手持長槊,盯緊了三個浪人。
周旋之際,戚弘毅心中已有計較︰此刻已是凌晨,天色雖暗,但不久便會有曙光降臨。
到時候,守城軍隊看城下鏖戰,定會有所行動。
因此,他料定浪人不能久戰,可若要速勝,便要冒險近他的身,如此,他便有把握將之一擊擊殺;若拖延下去,天色一亮,倭寇怕守軍出城,便自會散去。
正當戚弘毅如此計劃之時,卻听到小將一聲慘叫,使他心中一揪。
原來小將以一敵二,已經漸漸不支,何況他馬上之刀乃尋常軍刀,不及倭刀之利,待他格擋之時,竟被一浪人以居合斬一刀斬斷。
此刻,小將僅剩一圓盾,左右阻擋不及,又被一刀斬斷小臂,痛苦難忍,不禁喊出聲來。
新軍將士皆是戚弘毅一手練出,他豈不愛之?當即揮舞長槊,趁三個浪人後退躲閃之時,飛身前沖,自他們間隙逃出,奔向小將。
戚弘毅眼見那砍斷小將小臂的浪人刀勢未收,沒有猶豫,長槊一挺,直刺向浪人胸膛。
長槊自後心貫入,前胸挺出,那浪人一聲未出,便丟了性命。
戚弘毅一收手,拔出長槊,又揮向另一圍攻小將的浪人。
此人見同伴喪命,豈敢怠慢?當即出刀來擋,不料長槊勢大力沉,“鐺”的一聲,倭刀震蕩,這浪人手指疼痛,險些握不住刀。
眼見戚弘毅來支援小將,原本圍攻他的三個浪人立刻撲向他背後,三把刀一起砍過來,兩把砍到戚弘毅背後,中村彥則雞賊地去劃戚弘毅的大腿,幸虧戚弘毅及時前跨一步,否則以倭刀之利,這條腿怕是要保不住了。
饒是如此,大腿上還是被劃出一道恐怖的傷口,頓時便有鮮血汩汩流出。
至于砍到戚弘毅後背的兩個倭寇,只覺得被硬物格擋,反震的手疼。
戚弘毅沒有停頓,掄起長槊,向後一轉,趁劈到他背後的浪人疑惑愣怔之際,槊鋒劃過一人的脖子,割斷了他的氣管。
之後,他才後撤一步,護住身後小將,對其說︰“快止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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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將听後,松開圓盾,單手自衣服上撕開一條長布,用僅剩的那只手和牙齒,將布條在斷臂上打了一個死結。
戚弘毅站在他身前,絲毫不敢放松。
他自恃有玄武甲護身,因而剛才冒險來救小將,就是賭他們會砍後背,可惜三賭兩勝,腿上那一刀卻是實實在在的。
此刻他只覺得大腿流出汩汩鮮血,體力漸漸不支,只好將長槊斜插在地上,支撐著身體,槊鋒指向浪人。
浪人們頃刻之間被殺了兩個同伴,此時雖高舉倭刀,卻極其地小心謹慎,不敢妄動。
戚弘毅無暇止血,可如此耗下去,不用浪人動手,他便會失血而亡。
身處如此境地,戚弘毅不得不主動出擊,速戰速決。
于是他大喝一聲,殺入敵陣,如猛獸入狼群,浪人退避,他便步步緊逼;浪人若有偷襲之舉,他便以玄武甲抗之。
戚弘毅手中那桿長槊,名曰“破陣”,槊尖銳利,槊桿頎長,槊鋒寒光泠泠,在槊鋒之後,裝有八面破甲稜,真個是踫著就死,擦著就傷。
浪人們的倭刀破不了玄武甲,戚弘毅的長槊又如此厲害,不一會兒,便又有一個浪人被破甲稜狠狠的擊中頭部,硬生生給砸死了。
戚弘毅拼死搏斗,血流更快,傷腿很快便已支撐不住,不一會兒,便單腿跪倒在地上,褲管已被鮮血浸透。
一個浪人見狀,用東瀛話大喊︰“他腿已傷了,我們打不過他,但能將他活活耗死。”
話音未落,戚弘毅的長槊已貫穿了他的脖子,那浪人張著嘴,再發不出半點聲音,不甘心地死去了。
不過,這個浪人死前的話卻啟發了中村彥。
斗了這麼久,中村彥已經知道,倭刀對長槊,實在難以抗衡,更何況對方又有鎧甲護身,自己也被長槊打的渾身帶傷,硬拼只有死路一條。
現今之計,惟有拖延。
戚弘毅腿上的刀傷是他親手砍的,他知道輕重,自然也知道戚弘毅堅持不了多久。
中村彥眼珠一轉,突然看到在一旁的小將,便計上心來。
他佯裝畏懼退避,慢慢向小將方向移動。
戚弘毅見狀,用長槊支撐起身體,步步緊逼,若能就此將他嚇退自然最好,即便不能,戚弘毅也打定主意要在自己失血暈厥之前殺掉此人。
不料中村彥退著退著,刀鋒突轉,向小將方向砍去,小將也沒有坐以待斃,持盾防護,擋住長刀。
不料中村彥立刻用左手抽出腰間短刀,身形一轉,短刀已指向小將胸膛,制住了他。
戚弘毅在中村彥動手之初,便欲出手進擊,不料中村彥早有準備,一套刀法行雲流水,無半分拖沓。
待戚弘毅動手時,中村彥短刀已經制住小將,用不熟練的中原官話講︰“你動,他死。”
戚弘毅停了下來,他的傷口在不斷流血,嘴唇也變得煞白,他僅存的意識在不思考,尋求一個最優的戰法。
可是他幾乎立馬便發現了,這是一個死局,他動,小將會被殺;他不動,遲早會流血而亡。
中村彥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他看著戚弘毅,就像看著一只掉入陷阱的猛獸。
此刻,他只需要靜靜等待著,這只猛獸的生命漸漸流失,等他死了,中村彥就會去割下他的頭顱,去換取至高無上的榮耀與獎賞。
“將軍,不要管我,殺了他。”小將看著戚弘毅,聲嘶力竭地大喊。
戚弘毅握緊了長槊,向前走了一步。
他緊咬牙關,臉上的肌肉因憤怒而顫抖,一雙眼狠狠地盯著中村彥。
中村彥被戚弘毅的氣勢嚇到了,他的刀撕開了小將的衣服,割開了他的皮膚,鮮血順著刀鋒流下來。
他惡狠狠地威脅道︰“你再動一下,我就真的捅進去了。”
戚弘毅沒有再動。
他怎能看著自己的生死弟兄死在自己面前?
時間在流逝,天邊已慢慢泛起了魚肚白。
白芷藏在暗處,一直看著這里的事情,漸漸對這個有情有義武藝高強的少年將軍心生仰慕敬佩之情,只是她身份隱秘,一旦被白天河發現,數年心血便毀于一旦,因而不便出手相助。
戚弘毅面色蒼白,腳下的白雪地盛放出點點紅梅,那是戚弘毅的鮮血。
終于,他再也站不住,一只腿跪倒在地上,意識也漸漸模糊,眼楮一陣陣的黑,快要看不清東西了。
“將軍。”
小將大喊一聲,淚水濕潤了眼楮,又化作冰碴,結在他尚顯稚嫩的臉上。
他看著戚弘毅,仿佛下定很大的決心,說︰“將軍,我本是世代的農戶,村里來了倭寇,家人都被殺,是將軍將我收入新軍,教我武藝,給了我報仇雪恨的機會。將軍志在平倭,不能因小失大,半途而廢。我隨將軍征戰,此生足矣,只求將軍平定倭亂之日,能在我墳頭相告,我必含笑九泉。”
戚弘毅半昏半醒之間,听小將這一席話,用盡力氣伸手阻止,大喊道︰“不要。”
話一出口,卻已經遲了,小將向前一撲,中村彥手中短刀一下子扎進了他的胸膛。
他迎刀鋒向前,靠近中村彥,單臂死死鎖住中村彥的脖子,將他撲倒在雪地上。
中村彥眼見戚弘毅逐漸虛弱,不禁有些松懈,未料到有此一節,一時間慌了神,雙手掰住小將胳膊,狠命地往外拽。
如此掙扎了好一會兒,才發覺小將的胳膊已經緩緩松開了。
再看小將,已然是死了。
可盡管如此,慌亂之中的中村彥還是抽出短刀,在小將身上捅了好幾個窟窿,才肯罷休。
中村彥剛剛受了驚嚇,心跳急促,緩了好久才勉強站起身來,回過頭來,再看向戚弘毅原先站著的地方,哪里還有半個人影?
戚弘毅半昏半醒之間,只覺得趴在一個白衣俠客的肩頭,在雪中顛簸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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