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天下,有人居廟堂之上,有人處江湖之遠。
朝廷為限制江湖勢力的發展,對帶劍俠客的仇殺並不加以管制,久而久之便形成一條不成文的規矩,那便是天下百姓歸朝廷管制,江湖恩怨由盟主仲裁。
除此之外,若事情涉及雙方,亦由官府出面,依朝廷法度處理。
此時的洛城,這無名刀客與東瀛浪人當街斗毆,引起眾人圍觀,官府又豈能不聞不問?
正當圍觀群眾亂拳猛揍斯文翻譯和褶子臉奴才的時候,突然听到一聲喊叫。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何人敢在此聚眾斗毆?”
眾人回頭一看,卻見說話之人身著官服,正是當地縣令沈大河。
不久前,在衙門里靜坐飲茶的沈大河听聞城中有人斗毆時,並未當回事兒,可听說涉及到東瀛人,便覺得此事棘手,不敢怠慢。
沈大河當即召集了一干衙役捕快,仍覺得不妥,又向守城軍隊借了一隊士兵,這才匆匆趕來,即便如此,還是來的晚了一些。
圍觀的人群見縣令大人帶著衙役捕快以及士兵趕到,哪個還敢做出頭鳥,當即一哄而散。
剛才還人聲鼎沸的大街,只剩下了楊延朗,展燕,李詩詩,手提巨鯊腰挎小白魚的項人爾,守著中村彥尸體的兩個日本浪人,以及被憤怒的群眾打成豬頭的不再斯文的斯文翻譯,和被打的看不出褶子的褶子臉。
縣令沈大河掃了一眼,大致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法不責眾,斯文臉和褶子臉這兩個東瀛人的狗腿子自然是吃定了這啞巴虧。
可是東瀛人的死卻是要給個說法的。
因此,雖然沈大河也暗自佩服這個中原刀客,卻不得不走到他面前,說︰“江湖刀客,當街比武,以致誤殺東瀛人,請你跟我到衙門走一趟,說說清楚吧!”
這段話,沈大河的用詞極為考究。
說到“江湖比武”,又提及“誤殺”一詞,便是既要給東瀛人一個交代,又能適時地將此事推到江湖恩怨中去,即便處罰這個刀客,也能酌情處置。
不料小胡子和八字胡見官府來人,竟抱著師父尸體要討個公道,嘰里呱啦一頓亂講,見講不通,又叫來遍體鱗傷的豬頭翻譯,讓他來說。
翻譯面部受傷,每一開口便疼得齜牙咧嘴,聲言若當地官府不給個說法,東瀛人便要會同倭寇,進攻洛城等等。
顯然是在威脅。
楊延朗、展燕二人見狀,憤憤不平,紛紛幫項人爾說話。
楊延朗一馬當先,雙手叉腰道︰“東瀛人當街調戲良家婦女在先,這個大俠教訓他們在後,更何況,這東瀛人分明是自殺的。”
沈大河並不想得罪東瀛人,畢竟南方戰事並不順利,倭寇幾乎所向披靡,就連朝廷也無計可施。
于是沈大哥便去對那中原刀客說︰“你當街比武犯禁,需隨我去官府,還不快放下武器。”
項人爾看了一眼沈大河,左手將腰間的小白魚抽出刀鞘,橫在沈大河面前,道︰“你讓我放下刀,可是,這把刀我敢放,你敢接嗎?”
說罷,手一松,那把被稱作“小白魚”的刀應聲掉落。
沈大河不明所以,但憑直覺,竟不敢讓此刀落地,雙手倉促去接,在手中來回掂了幾下,才將之接穩。
沈大河將這把刀放在手中,定楮觀瞧,覺得有些眼熟。
終于,沈大河想起來了。
此刀為聖上親賜,錦衣機構專屬佩刀,多年前他進皇城之時,有幸見過一次。
知道了這些,他的身體開始顫抖,雙腿不自覺軟下去,跪倒在項人爾面前,並將此刀恭恭敬敬地舉過頭頂,道︰“下官有眼無珠,不知錦衣大人微服來此,有失遠迎,萬望大人恕罪。”
不知為何,衙役捕快及在場士兵一听到錦衣之名,紛紛跪地,連眼神都變得恭敬起來。
展燕身在塞外,不懂得中原官制,于是問楊延朗道︰“臭小子,什麼是錦衣?”
楊延朗撓撓頭,回答道︰“這個錦衣,所謂錦衣嘛!就是……呃……就是很大很大的官,嗯,應該是這樣。”
展燕看問了好似沒問,白了楊延朗一眼。
項人爾將小白魚放回鞘中,扶起沈大河,道︰“沈大人請起,錦衣雖上受天恩,下察百官,但還不至于受大人如此大禮。”
沈大河也知道自己不必大禮相迎,只是嚇得腿軟而已。
此刻,他被項人爾攙扶起來,心中萬分感激。
不料項人爾接著說道︰“沈大人,你看今日之事,當如何法辦。”
沈大河身為一方縣令,見識再淺,也總不敢在專職監察百官的錦衣面前胡亂判案。
听到項人爾問他,沈大河當即便吩咐手下抓了翻譯以及褶子臉,道︰“你二人當街調戲婦女,沖撞朝廷命官,本官念你二人是協從,從輕發落,各自重杖五十,充三年勞役。”
實話說,沈大河知道這二人乃是協從,因此故意輕判。否則光憑沖撞錦衣這一條,便可判二人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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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項人爾卻咄咄逼人,道︰“只判他們二人,主犯東瀛人怎麼說?”
沈大河道︰“大人,東瀛人非國人,難以以本國法令制之。”
項人爾看著沈大河,反問道︰“沈大人,國人如何,非國人又如何?只要踏上這塊土地,誰都沒有特權,都要受本國法令約束。否則,按沈大人的說法,國人與非國人但有糾紛,豈不是都要國人吃虧受苦?”
沈大河被駁斥的無言以對,可他實在是左右為難,無可奈何,只好附在項人爾耳邊輕聲道︰“大人,事到如今,請容我說句實在話,咱們的兵但凡要在南方打一個大勝仗,我肯定將他們法辦,絕不會讓他們如此囂張。可是倭寇入侵,咱們連吃敗仗,就連朝廷都態度曖昧,您就別難為下官了。”
這話剛一出口,沈大河便後悔了。
若錦衣的這位大人因此話給他編排一個誹謗朝廷之罪,他定會萬劫不復,有口難辯。
于是他一說完,就直愣愣的看著項人爾,心撲通撲通的狂跳。
項人爾自然不是那種胡亂編排之人。
他看中村彥已經自裁,也無意再為難這個縣令,但還是告訴了他︰“沈大人,你等著,過不了多久,我們就會給你一個大勝仗,到時候,別忘了你今天說過的話。”
“一定一定,”沈大河一邊連聲應和著,一邊說︰“不知錦衣大人來此有何公干,不如去衙門稍住,但有需要,下官定全力配合。”
項人爾拒絕了沈大河,道︰“不必,我自有去處。你交代下去,我的身份也不必聲張,若有事,我自會去找你。”
沈大河方才只是客套話,他才不想將這一尊瘟神請到身邊呢!
听到項人爾拒絕,他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進肚子里。
等東瀛人為中村彥收了尸,便喊了一聲告辭,帶著衙役捕快及士兵們,抓著那翻譯和褶子臉,回衙門去了。
項人爾見人已經散去,撿起地上的刀鞘,將巨鯊放入鞘中,正欲獨自離開,恍惚中卻听到熟悉的一聲喊︰
“大傻魚。”
這溫柔的夾著哭腔的女聲,一下子就鑽進了項人爾的耳朵里。
他驀的回過頭,映入眼簾的是那多年未見的美麗臉龐,此刻卻淚中帶笑,四目交匯時,仿佛有千言萬語,又化作萬種柔情。
十年間,項人爾曾無數次幻想過再度相逢的情景,是他輕叩門扉,看她一開門時欣喜若狂;亦或他們各自站在長街一邊,互相奔向對方,緊緊相擁;又或者花前月下依依訴深情……
他有一萬件事要和她一起做,有一萬句話要同她說,他欠她一萬個擁抱,一萬個時辰的陪伴。
可是當他真的看到她,卻沒有哭,沒有笑,沒有動。
他呆呆立在那里,忘記了剛才的大戰,忘記了沈縣令,忘記了在她身邊立著的展燕,楊延朗和紅娘子,忘記了他在腦海里預演了三千多個日日夜夜的重逢場景。
項人爾呆在那里,開口道︰
“小詩,十年後回來,我沒有失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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