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洛城,三家分立。
不僅有堂堂正正的白虎堂,還有富甲一方的李鶴年李家,以及洛彪手下聲威赫赫的洛家鏢局。
四大派之一的白虎堂自不必多說。
單說這李家和洛家︰李家李鶴年生意起家,知書達禮,有一掌上明珠,名曰詩詩;洛家又號稱大刀洛家,門主洛彪善用大刀,門徒眾多,押鏢無數,從未有失。
不過沒過多久,洛彪年老歸隱,便將鏢局繼承給自己的兒子洛人杰。
生意人常有貨物往來,難免麻煩鏢局。
一來二去,李家和洛家也漸漸熟識。
正因為這樣,讓一個鏢局的小門徒有了和李家千金見面的機會。
初識之時,二人尚且年少。
李詩詩依稀記得,那日父親李鶴年正和洛彪商量押送貨物的種種細節,而自己則在內院靜坐讀書。
忽的,一個臉上髒兮兮的小門徒跑到自己面前,十分稀奇的看著自己手中的書,咧著嘴巴傻笑。
年輕的李詩詩看著這個小門徒,並不感到厭煩,用溫柔的聲音問他道︰“你看我做什麼?”
小門徒的心里充滿好奇,反問李詩詩道︰“你在做什麼呢?”
李詩詩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在讀書啊!”
小門徒歪著腦袋,顯得十分好奇,問︰“書是什麼?”
李詩詩看了小門徒一眼,心中疑惑,但還是耐心地解釋道︰“書就是有好多好多故事和好多好多道理的東西呀!”
小門徒撓了撓頭,若有所思,便湊過來一起看,可看來看去,都看不出什麼故事來,只好問眼前這個女孩子︰“我怎麼看不到故事啊?”
李詩詩想了一想,突然一拍腦門,道︰“你不會是還不識字吧!”
看小門徒一臉懵懂,李詩詩又說︰“你去把臉洗干淨,我就把書里的故事講給你听。”
小門徒听了,邁著步子跑了顛顛兒跑了出去,也不知去哪里找了些水,在臉上胡亂抹了幾下,用左右袖子擦干,又邁著步子顛顛兒跑了回來,呆呆地立在李詩詩面前,等著听故事。
由于李家和鏢局經常來往,因而小門徒和李詩詩也常常見面。
一來二去,兩人便成為最好的朋友。
有時,李詩詩也會跟著父親去鏢局。
大人們談事情,她就偷偷跑去看小門徒練武功。
小門徒煞有介事地哼哼哈哈,一轉頭,忽然看到了李詩詩,一走神兒,竟啪嘰一聲摔在地上。
李詩詩看著有趣,捂著肚子笑起來,小門徒撓撓頭,也會對著李詩詩不好意思地笑笑。
不知不覺間,很多年過去了。
小門徒長成了一個英俊結實的少年郎,李詩詩也出落成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自然而然的,兩個人相愛了。
少年每一次走鏢,都是李詩詩最擔心的時候。
她既感到寂寞,又怕少年出事。
而少年每一次回來,都是李詩詩最開心的時候。
少年會給她帶來不同地方的小玩意兒,小禮物,像海邊的小貝殼兒、山里的奇石、林中的古木……
除此之外,還會給她講好多好多的故事,每個地方的風土人情,以及走鏢路上的傳奇經歷。
每當少年講這些故事時,李詩詩就蹲坐在少年面前,眼里閃著光,就像小時候,李詩詩給少年講書里的故事時少年的表現一模一樣。
有時候,少年的故事會很多,很長,講很久很久都講不完,李詩詩听著听著,竟趴在少年的膝蓋上睡著了。
這時候,少年就會靜靜看著她,一動也不敢動。
在這足夠長的時間里,少年得以更加仔細地欣賞懷里的姑娘。
走鏢路上的風吹日曬讓少年的皮膚變得黝黑,而李詩詩的皮膚卻是那樣的白,白的發亮,白的耀眼,尤其是在自己的襯托下,顯得更加白皙。
這讓他想起了走鏢途中見過的一種小白魚。
那一天,他們去不見陽光的洞穴中避雨,見過的一種魚,像白色玉石一樣的小魚。
少年看著詩詩,忍不住說︰“小詩,你真像一條小白魚。”
不料這話卻鑽進了李詩詩的耳朵里,她睜開惺忪的睡眼,問少年︰“你說我像什麼?”
少年撫摸著她的長發,一笑便露出一口白牙。
他老實回答道︰“你好白,像小白魚。”
李詩詩听少年夸她,心中歡喜,露出淺淺的笑容。
從此以後,少年便稱呼李詩詩為小白魚,那是他對她專屬的愛稱。
幸福祥和的日子說短不短,說長不長。
不久,李家又要向西南送一批貨物,不同的是,這一次,似乎這一趟鏢格外貴重,李鶴年竟然要求同洛家一起押鏢。
走鏢之前,少年向李詩詩信誓旦旦地保證,這一趟回來,就向李家提親。
李詩詩同父母道別,獨自在家等候。
不料,此去並無歸期。
少年清楚的記得那一天,鏢車行至兩山之間,大師兄洛人杰憑借多年經驗,察覺出氣氛不對,便派少年登到山頂望風,其他人隨著鏢車,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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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不知道,在他登山的過程中,黃土大道上突然殺出一隊倭寇浪人,人人著木屐,佩雙刀,頂上有發髻,十分顯眼。
他們擋住了馬車的去路。
洛人杰通過觀察地勢,只覺得可能有人會在山頂埋伏,萬萬沒想到居然有人敢直接擋道劫鏢。
如今事到臨頭,也只好朝來人大喊道︰“祖師爺留下了飯,朋友你能吃遍,兄弟我才吃一線,還請朋友留下這一線兄弟走吧!”
這是黑話,意思是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大家都是混口飯吃的兄弟,井水不犯河水,沒必要在這里血拼。
也不知對方是听不懂,還是鐵了心要劫道,這一隊浪人,竟無一個動彈的。
不僅如此,浪人們還紛紛拔出倭刀,氣勢洶洶地朝鏢車走來。
洛人杰眼看來者不善,心說既然東瀛人不講規矩,也不怪我大開殺戒了,當即抽出祖傳的金背大刀,橫在手上。
與此同時,洛人杰朝弟兄們大喊黑話︰“輪子盤頭,各抄家伙,一齊掄鞭。”
眾兄弟听了,按照吩咐,將鏢車及李員外夫婦團在正中保護,各抄家伙,準備對付這群浪人。
洛人杰雖然名聲在外,可卻從沒有與東瀛人交過手,也不知倭刀的厲害。
這一仗打的慘烈。
等少年下山之時,只能看到一片狼藉。
洛家鏢局全軍覆沒,李氏夫婦雙雙殞命。
大師兄洛人杰引以為傲的金背大刀,居然被硬生生地砍斷了;其他兄弟們更是慘烈,好多人都被腰斬,像是一刀劈成兩段。
少年在殘尸堆中挨個翻找,好半天,才終于找到洛人杰。
他倒在大道旁的水溝里,身披數創,滿身鮮血。
少年見狀,急忙抱住洛人杰,想將他拖出水溝。
可洛人杰卻突然抓住他的手,口中喃喃道︰“東瀛人,我們的刀,不如,他們,我不甘,甘……”
話未說完,洛人杰便咽了氣,可手還是緊緊抓著少年,眼楮大睜著,死不瞑目。
少年用手掌輕輕撫下大師兄的眼皮。
他牙關緊咬,暗自發誓道︰“大師兄,我一定要勝過東瀛人的刀,為您報仇!”
少年用大車裝了洛家鏢局與李氏夫婦的尸身,用草席蓋好,一步一步拉回了洛城。
這一遭,李家家道中落,只留下李詩詩一個獨女;至于洛家,洛彪听說兒子遇難,氣血攻心,不久病亡,鏢局更是銷聲匿跡,無再起之日。
少年忍著悲痛,安葬亡人,安慰李詩詩,如此又過了半月。
半月之後,南方倭寇作亂,朝廷震動,征兵清剿的消息傳來。
少年再也按捺不住復仇的心情,和李詩詩告別,要參軍入伍,殺倭寇,報仇雪恨。
可當他將想法告知李詩詩時,卻遭到了反對。
李詩詩畢竟是一介弱女子,年紀尚小,接連失去雙親,已成無依無靠之人。
此刻,她唯一可以依賴的,便只有少年。當此情景,她又豈能讓少年身涉險地,讓自己在洛城孤苦伶仃。
可惜這一次,少年沒有听她的。
少年慷慨陳詞,向李詩詩曉以利害,可他哪里知道,他口中的大義凜然和報仇雪恨,李詩詩並非不懂。
她只是需要少年的陪伴,僅此而已。
少年抱著小詩,深吻著她的額頭,告訴她︰“小白魚,我走了,我一定要勝過倭寇的刀,為他們報仇。”
說完話,少年轉身向門外走去。
李詩詩看著少年的背影,淚水奪眶而出。
她大喊道︰“你是大傻魚,世界上最傻最傻的大傻魚。”
少年沒有回頭,他不想讓李詩詩看到他的淚水。
他對李詩詩說道︰“我不做傻魚,我要做鯊魚,用利齒撕碎敵人的鯊魚。”
少年留下這一句話,便徑直走到校場,在征兵的隊伍中排隊。
他也留戀這座洛城,也留戀自己的小白魚。
可是,倭寇作亂,國恨家仇,他豈能安居?
正思索著,他卻突然听到軍官的喊聲︰“我們是征兵,什麼時候听說過女人當兵的,大小姐,您還是回去繡花吧!別搗亂了。”
接下來是一個熟悉的女聲︰“不是征兵嗎?憑什麼不收我。”
少年循聲望去,卻是李詩詩。
見狀,他趕忙跑到李詩詩面前,道︰“你怎麼來了?”
李詩詩看到少年,咬緊嘴唇,忍住淚水,輕聲說︰“我不想和你分開。”
少年扶住李詩詩肩膀,勸道︰“戰場凶險難測,自古以來,哪有女子從軍的?你就乖乖留在洛城,好不好?”
李詩詩低著頭,沒有回答,淚水卻不爭氣地吧嗒吧嗒落下來。
少年托起李詩詩的臉,看著她的眼楮,說︰“我答應你,我還會回來的。”
“誰知道要等多久。”李詩詩委屈地說。
少年看著李詩詩的眼楮,保證道︰“這樣,十年,你等我十年,十年之後我一定回來。不過這十年里,你可不準嫁給別人哦!”
“我才不要嫁給別人。”李詩詩流著眼淚,小聲嘟囔著。
少年替李詩詩擦干臉上的淚水,道︰“真不愧是我的小白魚,真乖。來來來,笑一下,我都要走了,你還這麼哭著,可是不好看哦!”
李詩詩眼中含淚,勉強露出一絲笑容,嘴里說︰“大傻魚。”
“是大鯊魚。”少年刮了一下李詩詩的鼻子,糾正道。
此時,軍官在一旁呼喚道︰“那個年輕人,別卿卿我我了,快來登記一下,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回過頭來,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項 人 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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