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風吹刮過綠地,將北地僅剩的寒冷一絲絲抽走,蒲公英開出黃色的小花,綴連成一片起伏的花海。
穿過一條幽深隱蔽的小道,走到野花的海洋深處,就會看到一家農家小院,籬笆里隨意搭著幾間房子,樸素,卻又讓人感到安逸。
“老爺子,傷還沒好利索,怎麼就出來了?”展燕站在門口,擋在白震山的面前。
“老夫還沒老到需要小丫頭照顧的程度。”白震山胳膊和身上打著數處繃帶,卻執意要走出來。
站在陽光下,白震山貪婪的深吸了一口戶外新鮮的空氣,這幾日窩在屋里養傷,都快讓他整個人發霉了。
“老爺子,身體可還硬朗啊!”李嬸兒正在院子里擇菜,看到白震山出來,問候道。
“哼,再倒回幾年,老夫怎麼會被那畜牲偷襲得手?”看得出,對于自己敗給阿穆隆這件事,白震山還在耿耿于懷。
“月兒,我回來了。”
楊延朗人未到而聲先至,只見他捧著一大把蒲公英開出的黃花,開開心心往院子里走著。
月兒听到聲音,從廚房里走出來,就看到楊延朗徑自走到她面前,將一大捧黃花塞到她手里。
月兒接過黃花,嗔怪道︰“朗哥哥,你也忒笨,我要你采些葉子,好給恩人們做些開胃小菜,你弄這些花來干什麼?”
楊延朗撓了撓頭,道︰“哦,原來是做菜使的,我再去采便是。”
說罷,又轉身向籬笆外走去。
“呆瓜”,月兒拿著那些黃花,哭笑不得。
不料楊延朗剛走出幾步,又折了回來,大聲對院子里喊道︰“大家看,王法大哥來看我們了。”
李嬸兒听到王法來了,將手中活計扔在一旁,迎出門去,接待道︰“勞煩王縣丞掛心了,今日正好趕上飯點兒,便請留下用飯吧!”
王法將手中包裹遞給李嬸兒,推辭道︰“我只是來送些醫藥酒肉,看望一下傷者罷了,飯就不吃了。”
“縣丞哪里話,若非您出面,帶我們出城,又提供了這麼一個藏身之所。我跟小朗至今還被困在隆城,無處脫身呢!”李嬸兒接過包裹,同時表達著感恩之情。
王法則表現的十分謙虛︰“眾位幫舍妹了卻心結,便是恩情,王法豈是有恩不報之徒?況且,嚴世龍所作所為,我亦甚為不恥。”
“王法大哥,吃個飯而已,�@巒迫檬裁矗康故竅緣眉 飭恕!彼底嘔埃 鈦永時闈啃欣 磐醴 諞慌浴 br />
王法見眾人熱情,也不好再推辭,安心坐下,又問楊延朗︰“楊兄弟,我在城中遇見你和大嬸兒時,你尚且身負重傷,如今已有半月,你的傷怎樣了?”
“不過是些皮肉傷罷了,我年輕,身板好,更何況陳大哥還帶著一位小醫仙呢!”楊延朗大咧咧說著話,突然撓撓頭,疑惑道︰“咦,說起來,芍藥到哪里去了?”
李嬸兒听楊延朗問,不由嘆了一口氣︰“哎!陳恩公自打從隆城出來,便昏迷不醒,且時時發燒。那丫頭整日照料,不敢有絲毫懈怠,如今已是十分的憔悴了。我真擔心這丫頭心力交瘁,有什麼三長兩短的。”
此刻,芍藥正在屋里,幾日來,為陳忘熬湯煮藥,換洗擦身,絲毫不顧勞累,只盼著陳忘能挺過這一劫。
她搬了個板凳,坐在床前,看著陳忘,鼻子一酸,淚水便溢滿了眼眶。
奇毒,眼疾,詛咒……
她不知道這一切中間有沒有什麼聯系,但多年來,她已經養成了將一切罪過歸咎于自身的習慣。
此刻,她看著陳忘,更是止不住話頭。
“大叔,都怪芍藥不好,沒有本事徹底祛除你身上的劇毒。芍藥是不祥之人,總是給身邊的人帶來不幸,爹爹是芍藥克死的,娘親也是芍藥害死的,芍藥沒用,為什麼只有芍藥活著,為什麼?芍藥願意用自己的命,去換大叔的命。如果有神明的話,您能听到嗎?請您取走芍藥的性命吧!請您讓大叔醒過來吧!”
“傻丫頭,咳咳,哪里有什麼神明。如果有,也一定是你這個天真的丫頭的樣子吧!”陳忘剛剛醒轉,聲音很疲憊。
“大叔,你醒了嗎?”芍藥胡亂擦了擦眼楮里的淚水,興奮叫道。
陳忘打了個哈欠,說︰“是啊!感覺睡了好久啊!只是一個笨丫頭一直在夢里喊,吵的我做夢也不安穩呢!只好醒來看看嘍!”
芍藥听陳忘這麼說,不禁轉淚為笑︰“大叔,不要取笑芍藥了。”
“來,扶我起來。”陳忘久病不醒,腹中饑渴難耐︰“我聞到院子里酒菜的香味了。”
芍藥听聞陳忘有了食欲,心中十分開心,小心翼翼將他扶起來,邊向屋外走邊叮囑道︰“大叔,你身上的毒芍藥暫時無法完全拔除,在芍藥找到醫治你的方法前,你一定要答應芍藥兩件事。”
“什麼事?”陳忘問道。
“第一,不能隨意運功,你一運功,積壓的毒素便會行遍經絡,太危險了。所以,請您還是不要再跟別人打架了。”芍藥擔憂地囑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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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忘既已心死,又怎會在乎一時的高下長短。若不是關乎他人安危,即便刀在喉上,他又怎會有絲毫在意。
因而,他爽快答應道︰“丫頭叫我不打,那便不打。”
“第二件,便是大叔你不要再飲酒了。酒太傷身,你又總愛豪飲,終歸是會損毀身體的。你的咳嗽,便是這酒害的。”芍藥見陳忘輕易答應了第一件事,便將第二件也認真說了。
陳忘听了,不禁一怔︰“這說話的口氣,竟和她如此相像。”
然而陳忘又搖了搖頭,想著︰“她終究是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罷了。”
芍藥見陳忘停了一停,又搖了搖頭,實在搞不明白,便問︰“大叔,你將酒戒掉,好嗎?”
“你剛剛說什麼?”陳忘假裝沒听到,又問了一遍。
此時,他們已經走出了屋子,眾人一看見陳忘醒來,紛紛前去問候。
“大叔,你可以戒掉……”
芍藥話沒說完,陳忘卻已經不再理她,一副什麼都沒听到的樣子。徑自走到人群之中,回應起眾人的問候來。
月兒已經將飯菜做好,她心知眾人受傷,皆是因為自己,有些歉疚,有些感恩。
她不像展燕姐姐身懷武功,也不像芍藥妹妹懂得醫術,因而總覺得自己不僅沒幫上別人,還會拖他們的後腿。
因而,這一桌飯菜,她執意不肯別人幫忙,忙活了一上午,不可謂不美味,不可謂不豐盛。
眾人在桌前坐定,陳忘早就聞到酒香飯香,先給自己倒了一杯,說道︰“大家今日再次聚首,也都算歷過一劫。今日,便不論恩仇,一醉方休。”
白震山自然知道這“不論恩仇”是說給自己听的,他也從鬼門關游歷一番回來,心中已經豁達不少。
想這十年的恩怨,不多這一日,也不少這一日,當即舉杯道︰“一醉方休。”
眾人舉起酒杯,酣飲起來。
李嬸兒起身,先敬縣丞王法。
李嬸兒舉杯道︰“我和小朗在城里,先被江浪所救,卻又被困在城里,多虧了縣丞大人。否則,恐怕連隆城也出不去。”
王法听罷,忙舉杯回禮︰“哪里哪里,眾俠士對舍妹有恩在先,我不過知恩圖報罷了。”
陳忘也隨聲附和︰“王員外家業興隆,又有兼濟天下之心,已是難得,值得飲一杯。”
“陳大哥莫不是給自己飲酒隨便找個理由吧!”展燕自小在塞北長大,說話間直來直往,不由笑道。
陳忘飲了一口,卻也跟著笑起來。
王法處事倒是極認真,開口道︰“不瞞各位,我家中積蓄也並非父親一人之功,只是十年前父親救了一個被追殺的人,那人姓風,卻不肯說出自己的名字。他養好傷後,和父親一起做生意。可以說,這偌大家業有大半是他的功勞,可惜他不事張揚,很少在人前露面,卻在深山中開闢了一所莊園,名為歸雲山莊,倒是把大半的產業送給了父親。”
“哈哈哈,也是一個怪人。”陳忘笑道。
李嬸兒再起一杯,敬的卻是楊延朗。
楊延朗受寵若驚,急忙起身,道︰“娘,您這是干什麼,要喝酒,也當是小子敬您啊!”
“這一杯,是送行酒,”李嬸兒開口道︰“小朗,其實我不是你的親娘。”
“啊?”楊延朗一頭霧水,心說這玩笑開的可太大了,但還是耐不住好奇,道︰“你不是誰是?”
“當初你娘被仇人所迫,才把尚在襁褓中的你交給我,並給你留下一本槍譜和一本機關圖鑒,如今這兩本書已學無可學,你也該出門走走了,”李嬸兒卻很認真,道︰“去江湖闖闖,尋你的身世去吧!”
“我早就把你當親娘了,你現在又要我找娘,我,我……”突如其來的轉折讓楊延朗不知所措,隨即又問道︰“我娘叫什麼?怎麼找啊?”
“你自去闖蕩江湖,日後俠名昭顯,你娘自會認出你來,”李嬸答道︰“我只知道,你這一身槍法和機關術,都是你娘所留。”
喝完送別酒,李嬸兒又敬陳忘︰“小子初出茅廬,江湖之事,還請您多做提點。”
舉杯後,見楊延朗愣怔不知所措,還急忙踢了他一腳。
“陳大哥,”楊延朗若有所悟,起身舉杯道︰“我在隆城窩了這麼多年,可好男兒志在四方,我也想隨你們同路去中原闖闖。”
“我也去。”展燕一同舉杯道。
“同路便同路,只是不要卷入我的恩仇事故中去便好。”陳忘答應的干脆,又飲了一杯。
觥籌交錯皆盡歡,唯有月兒默默注視著楊延朗,隱隱有種若有所失的悵然。
芍藥見陳忘一杯接著一杯,根本不听自己的,心道︰“如此,只好繼續偷偷在他酒中摻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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