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只鬼】
其實,人常常是靠天吃飯的。
人們也常說我命由我不由天。
于是老天一連降下幾個荒年,讓人們將這句話生生咽回自己的肚子里。
常氏兄弟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誕生的,老大叫常拿金,老二叫常食肉,他們的名字,也是那個時候人們的共同願望。
只可惜,願望只是個願望罷了,常拿金拿不到半兩黃金,常食肉也吃不到一塊肥肉,他們兩個和同村的其他人一樣,都逐漸瘦成了骷髏。
然而,有兩戶人家不屬于其他人,一戶是那扇朱漆大門後的金家,一戶是那官邸衙門嚴家,他們不但沒瘦一分一毫,在這荒年反而是越來越胖了。
那時候,嚴藩嚴大人還只是個地方官,因為他的手里拿著朝廷下發的救濟糧,所以他被百姓稱作衣食父母。
只是這個衣食父母的手里,並沒有發給窮人的衣食。
而金家,則是十里八鄉有名的財主,既然是財主,手里自然也拿捏著數不清的金銀。
常拿金經常看見,金家的金銀被馬車拉去嚴大人的官邸。他從此認為,有了金子就會擁有一切。
常食肉也總是看見,嚴府的糧食源源不斷地被扛入金財主的豪宅,他聞著酒肉的香氣,不自覺地會流出口水。
常氏兄弟吃著野菜樹皮,偶爾也啃啃土,看著來往的金銀糧食,終于熬到了過年,也終于再沒有什麼可吃的了。
天上飄著雪花,常氏兄弟依偎在金家朱漆大門的門口,聞著大門里飄出的酒肉香氣,想象著自己也在那門里,吃著,喝著……
也許他們就會這樣凍死,餓死吧!也許那也是一種幸福呢!
一個讀書人經過,嘆著背了一句詩︰“唉!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說著,居然向他們走過去。
常氏兄弟是認得他的,村里一個叫做于文正的書生,他能給予他們什麼呢?他自己也是一具骷髏罷了。
書生確實給不了他們什麼,他只有一句話︰“‘樹挪死,人挪活’,跟我去外面走走吧!”
常氏兄弟心中的世界就只有他們的鄉鎮那麼大罷了,與其從一個饑餓的地方走到另一個饑餓的地方,還不如在酒肉香氣中幸福地死去。
他們拒絕了他,目送書生的背影消失在遠方。
就在這時,朱漆大門“嘎吱”一聲打開了,金家的公子晃晃蕩蕩地走出來,他胖的就像一個肉球,不過常氏兄弟更多關注的,是他嘴里的雞腿。
肉球也看見他們,他晃著手里的雞腿,說︰“學狗叫,學狗叫就給你們吃。”
常拿金還在猶豫的時候,常食肉已經“汪汪”叫了幾聲,他如願以償地得到了沾滿肉球口水的雞腿。
仿佛自己特別寶貴的東西被兄弟奪走了一般,常拿金惡狠狠地瞪了常食肉一眼,並暗自發誓再也不會讓自己的兄弟奪走自己任何東西,隨即也“汪汪”叫了起來。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兄弟兩個仿佛邀功一般,一聲比一聲叫的歡實,一聲比一聲叫的響亮。
隨即,肉球拿出一根金鏈,套在他們脖子上,將他們牽進金家的朱漆大門里……
肉球名字叫做金貪佛,人們說他救了常氏兄弟的命,就像彌勒佛一般,又因為他簡直太胖了,就稱呼他“大彌勒”。
一部分人不這麼認為,他們覺得其實常氏兄弟在那時候已經死了,甚至有人說自己看到過他們兩人依偎在金家門前的尸體,這些人通常會躲著他們,並暗地里稱呼他們為“兩只鬼”。
【血蝙蝠】
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無法搬動的大山。
“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這是惡鬼附體,若不除之,遲早為禍世間!”
“唉!”
……
煬燦臥在床上,身體蜷縮著,听著院子外磨刀的聲音,絕望的閉上雙眼。
許久,父親走進了屋子,他頭發花白,面容憔悴,手中握著一把鋒利的尖刀。
“燦兒,去吃飯了。”父親聲音中有些憔悴和無力。
煬燦怯生生地抬起頭來,露出一副蒼白恐怖的面孔來,讓人望之生怯。
在父親的指引下,煬燦來到了飯桌前面。
桌上有兩個大碗,一碗放著熱氣騰騰的雞湯,另一碗放著新鮮的雞血。
“燦兒,吃飯。”
父親站在煬燦身後,握著尖刀的手在微微顫抖。
“爹!”
煬燦看了看桌上的一碗鮮血,貪婪地舔了舔嘴唇,但還是回頭望著父親,有些難以置信。
嗜血並非天生,而是從某一天開始,煬燦的身體悄悄發生著變化︰面目慘白,雙眼血紅,指甲瘋長,嗜血,尤其是對鮮血,有著近乎變態的渴望。
人們說︰這是惡鬼附體。
而父親卻只是認為他生病了,帶他求醫問藥,不肯放棄。
因這份堅持,妻離友散,踽踽獨行。然而求醫問藥無果,天長日久,歲月蹉跎,在希望與失望的不斷轉換中,父親終于動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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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父親還是決定給煬燦一個機會,一個克服本性的機會。
“吃吧!”父親手中的尖刀又緊握了一點,不再顫抖。
煬燦轉過頭,血紅的眼楮死死盯著那一碗新鮮的雞血,流露出一種近乎瘋狂的渴望。
多年來,父親一直嚴格禁止煬燦飲血,每次發現他對鮮血表現出一絲渴望,都會用棍棒痛打他。然而,骨子里的本性難以改變,當鮮血擺在面前,原始的欲望便會瘋狂滋長,無法遏制。
“吃吧!”
父親的聲音像是惡魔的低語,引誘著一個悲慘的靈魂。而手中的尖刀,隨時都會變成真正的屠刀落下。
煬燦的雙手突然落在桌子上,指甲扣動桌面,發出“滋滋”的 人聲響,仿佛在做著某種艱難的斗爭。
忽的,煬燦的頭一撇,端起那一碗真正的雞湯,咕咚咕咚灌入腹中。
父親看到,拿刀的手略微放松了一些,眼中充滿希望︰他做到了,他做到了。
然而就在此刻,村民的叫門聲傳來︰“惡鬼附體,若不除之,必將為禍世間!”
父親向緊閉的房門走去,他想將兒子剛才的舉動告訴村民們,想勸阻他們的行為。
可當父親剛剛走到門前時,那破舊的大門卻被憤怒的村民撞開了,門板脫落,重重地砸倒父親,而手中緊握的尖刀,竟陰差陽錯地插入父親的肚腹之中。
鮮血在流淌。
望著眼前的一幕,憤怒的村民怔了一怔。
然而下一刻,他們听到煬燦瘋狂的嘶吼,然後就見那個面白如紙的惡鬼附體之人猛撲上去,撲倒了沖在最前頭的那個村民,用那奇長的尖銳指甲在他身上胡亂地抓撓著。
這恐怖的一幕,讓圍觀者心驚肉跳,不敢阻攔。
村民的傷口不斷淌出鮮血,強烈的血腥味不斷刺激著煬燦。
煬燦再也按耐不住,張開嘴巴,向村民的脖子猛咬了過去。
“燦兒,不要。”父親在生命的盡頭,竭盡全力爆發出最後的吶喊︰“不要,傷人。”
煬燦克服著吸血的本能,停了下來。
他拖著父親的尸體離開了這里,圍堵的村民被煬燦的模樣和行為所恫嚇,心生畏懼,未敢阻攔。
白如妖鬼,嗜血魔煞。
煬燦,此後被稱為血蝠煬燦。
既然無法融入,那麼,就讓別人恐懼。
【狐媚子】
人們常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胡媚兒從小便在戲班子長大,跟著班主走南闖北,她覺得,戲子反而是最講義氣的。否則,勢單力薄的他們,又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這一天,唱的是《西廂記》,胡媚兒演的是崔鶯鶯。
胡媚兒的眼楮配合著唱詞,眉目間傳遞著純情,把這個情竇初開的大小姐演的惟妙惟肖。其實,她哪里是在演戲,她的目光時不時望向台下的秀才,那是她的“張生”。
一曲唱罷,胡媚兒去後台卸妝,在鏡子的反光里,她又看見了她的“張生”,就靜靜站在她的身後。
胡媚兒趕緊起身,剛想問一聲好,兩腮已經羞的通紅了。
“媚兒妹妹唱的真好。”她的“張生”,秀才劉晉元夸贊道。
她更加害羞了,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她自己也不明白,明明那麼喜歡他,這時他就在自己身邊,自己反倒是羞得不能言語了。
她埋著頭,輕聲軟語道︰“晉元哥哥過獎了。”
這是她第一次和夢中的情郎說話,就像崔鶯鶯在花園與張生相遇一樣,干柴和烈火總會熊熊燃燒,郎才女貌又夫復何求呢!胡媚兒很快便和劉晉元相愛了。
劉晉元趕考的那一天,胡媚兒拿出自己所有的積蓄,她記得他說︰“待我金榜題名,許你一生榮華。”
她說︰“媚兒不要榮華富貴,媚兒只要你平安。”
媚兒送給晉元一方手帕,上面繡著︰
一時一刻常思念,一顰一蹙總關懷。
一舉一動入眸眼,一笑一淚記心田。
一分一秒似永遠,一言一語燕呢喃。
一針一線縫衣衫,一花一草編花環。
一點一滴也掛惦,一食一飯亦縈牽。
一心一意一人戀,一身不能剖兩半,一生一世一雙人,只羨鴛鴦不羨仙。
是他寫給她的小詩。
這一天,細雨微斜,燕子低飛,細柳折盡,剛剛送郎去,卻復盼郎歸。
誰也不知,這一去,便再無音訊……
那一天,嚴藩嚴大人要招狀元爺做自己的乘龍快婿,請戲班子唱戲。
還是那一曲《西廂》,卻讓胡媚兒心碎腸斷。
狀元爺是誰?新郎官是誰?晉元哥哥,待你金榜題名,早將誓言忘盡,將故人拋棄。
胡媚兒覺得自己不是《西廂》里的崔鶯鶯,分明是《鍘美案》里的秦香蓮。
她不甘心。
她沖下戲台,拽著新郎官的胳膊,問道︰“晉元哥哥,你不要媚兒了嗎?”
新郎官一把將她推開,呵斥道︰“非禮勿動,休得無禮。”
他不認得自己嗎?不,她看著他的眼楮,分明在拼命躲閃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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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終被嚴家的家僕拖走了,關在一間小黑屋子里。
外面,婚禮進行著;里面,胡媚兒的眼楮在流淚,心在滴血。
洞房花燭夜,喝的醉醺醺的嚴家大公子嚴仕龍摸進胡媚兒所在的屋子,將她壓在身下。
她反抗,嚴仕龍便喚了幾個家僕來幫忙按住她。
他一邊扒著她的衣服,一邊說著他的妹夫,也就是劉晉元。從嚴仕龍的口中,胡媚兒知道,她的晉元哥哥之所以能考上狀元的條件,便是做嚴家的女婿。
嚴仕龍走後,幾個家僕也沒有放過她。她漸漸不再反抗,眼楮呆呆地盯著天花板,默默流著眼淚。
那一天,天地失色,百花凋零,美人垂淚。
第二天,嚴家也沒有放過她,只因為在婚禮上多說了一句話,她被嚴家大小姐賣進青樓。而劉晉元,自始至終也沒敢看她一眼。
如果說哀莫大于心死,那大概就是現在的她了。
那一晚之後,她開始自暴自棄,接最髒的活兒。青樓的姐妹們可憐她,勸解她,她不听。在這里,她學會了跟窮人談錢,跟富人談感情的道理。
她見過各種各樣的男人,有些白天還和情人山盟海誓,晚上便躺倒在她的胸懷;有些跟她數落自己妻子的種種不是;最可笑的是那些讓自己從良的,嫖客勸婊子從良?……那些虛偽的,惺惺作態的,男人。她不再相信,而且很討厭,所有的男人,偽君子或真小人。
終于有一天,戲班的班主湊夠了錢,將她贖了出來。
她很感激,但她還回的了頭嗎?
她沒有回戲班,從此以後,她的身體是武器,她的男人是工具。
她柔情時,便想著對晉元哥哥的愛;她絕情時,便念著晉元哥哥的恨。
愛是真的,恨是真的,眼中的天真柔情是真的,匕首出鞘後的冷酷無情也是真的。那些前一秒還在她身上銷魂,後一秒死在她刀下的男人會在死前以為她的一切都是假的,其實那一切都是真的。
胡媚兒這個人是真的。
然後她死了,被劃破了臉,被刺穿了喉嚨,她解脫了。劉晉元不知道,他什麼也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會關心。
這是她的悲哀。
其實也是他的。
這是全人類愛情最大的不平等,一個人可以將另一個人傷的如此之深,而又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人遇到的壞人和壞事也能夠讓她對整個世界都變得失望,為什麼他不是“張生”,而是“陳世美”?《西廂記》和《鍘美案》又上演怎樣一出悲喜劇呢?
人雲亦雲道︰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我無話可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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