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沖霄塔。
塔名沖霄,其勢最高。渺渺瞰眾生,巍巍入雲霄。
這里,便是江浪選擇與項雲決戰的地方。
人們常常喜歡把決斗的地點選在高處,其實這樣僅僅是為了讓更多人看見。
勝者,求名得名,求利得利;而敗者,連被人記住的資格都不再有。
約定的時間到了,江浪一步一步走上這座城中最高的高塔。
在塔下,江浪並沒有看到項雲的蹤跡。
所以他登塔的時候,心里一直在想項雲究竟什麼時候才會來︰如果他只是擺擺盟主的架子來的晚一些,江浪不在乎等上一時半刻;如果他不敢來,那他已經輸了。
然而,當江浪登上塔頂的時候,他卻看到那個無比熟悉的身影。
塔頂的風很烈,那個身影站在風中,屹立不動。
那是項雲的身影,他左手提劍,右手拎著酒葫蘆,站在塔頂,靜靜俯瞰著塔下的一切。
他什麼時候上來的,又等了多久?
“喝酒嗎?”項雲將酒葫蘆扔給江浪,說︰“上面風大天寒,我稍微喝了點,取取暖。”
江浪接過項雲扔過來的酒葫蘆,掂了掂,說︰“你喝的真少。”
他也覺得上面有些冷,擰開酒葫蘆咕嚕咕嚕灌著酒,一股暖流在身體里擴散開來。
“她不讓我多喝。”項雲站在塔頂,淡淡開口︰“我勸你也少喝點兒,對身體不好。”
“她是誰?”江浪在想,還有誰能管得了這個少年盟主。
“哦,跟我們的決斗無關。”項雲仿佛意識到自己此時對江浪說這些不妥,頓了頓,但還是沒忍住,道︰“說起來,我好久沒看到她了。”
江浪才不會理會這些沒頭沒腦的話,他慢慢走到塔邊,向下望了一眼,不由得眉頭一皺,自語道︰“怎麼人這麼少?”
“哦!”項雲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的管家風萬千覺得這是個賺錢的好機會,就讓別人付完門票再來看。你知道,我們這些江湖人,大都沒個正經職業,可能是窮的付不起門票吧!”
江浪心說,此人究竟有沒有把這次決斗當回事。他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沒有人有膽子看不起他,和他的劍。
項雲看到江浪臉上的不快,還以為他在為人少而顯出愁容,解釋道︰“這塔這麼高,就算離得遠一些的人,應該也能看到的。”
江浪再也無法容忍了,大吼道︰“項雲,你到底有沒有把這次決斗當回事?”
“當然有了,”項雲極力為自己辯解︰“我可是抱著不死的覺悟來決斗的。”
“不死?”江浪看著項雲的神態,哪里感覺得到半點嚴肅?以這種態度來此參加決斗的他,難道不是對自己的侮辱嗎?
江浪感覺自己看錯了項雲,也許這個年輕的盟主根本不值得自己千辛萬苦尋覓一把寶劍來挑戰。
他的容忍也隨著內心想法的演變到達極限,隨著一聲破空之聲,封雲劍出鞘,江浪冷冷地說︰“那你便去死吧!”
“先等一下,回答我一個問題?”項雲似乎在拖延時間。
“什麼問題?”江浪的好奇暫時戰勝了好斗之心。
“你以為,何為武?”比武之前,項雲欲先論武。
“廢話,戰勝為武。”江浪手中封雲劍緩緩出鞘,劍生寒光。
“我以為,止戈為武。”項雲並未拔劍,听言中之意,似乎亦不想與之決斗。
“武可服眾,方能止戈。能贏我,再說這些廢話。”封雲劍劍氣激蕩,飛刺而出。
項雲見江浪拔出寶劍,頓時站住,目光如電般射向江浪。
隨著一陣陣金屬摩擦的聲音,項雲一只手緩緩拔出佩劍,寒光閃爍,劍氣逼人,正是雲巧劍。
雲巧劍也許並不可怕,但項雲手中的雲巧劍足以讓人膽寒。
江浪在一瞬間感到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從前他只相信武功能傷人,但從今往後他會知道,氣勢也能傷人。
只有庸才會被嚇倒,江浪是奇才。
封雲劍刺破空氣,瞄準的是項雲的胸膛。
這是避無可避的一劍,它刺破的第一層物質是空氣,第二層物質便是項雲的衣服,它渴望觸踫到第三層,那是活生生的血肉。
項雲可以用劍刃挑開刺向他胸膛的劍,不,他只能這麼做,除非他想死。
但是他若是這麼做了,便是封雲劍和雲巧劍一較高下的時刻。
江浪期待著這個時刻。
十大名劍的主人告訴他一個道理︰劍斷,劍客也就不再有存在的意義。
當啷……
封雲劍沒有斷,雲巧劍也沒有。
江浪大聲質問道︰“為什麼不用劍刃?”
他剛剛看到,項雲用劍面打劍面,將封雲劍震開。
然而劍是利器,不是鈍器,項雲不用劍刃而用劍面,還算是一個劍客嗎?
“那樣劍會受傷的。”項雲回答。
“你這是在侮辱劍的尊嚴。”江浪想起那白發蒼蒼的老者,于是對項雲這樣喊道。
“贏了才有尊嚴。”項雲語氣平淡,目光卻很銳利,隨即開口道︰“方才你嫌塔下的看客少,但你約我決斗,是來分勝負的,而不是給人表演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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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嗎?”江浪稍微愣了一下,但那一句話他是認同的︰贏了才有尊嚴。
沒等項雲回話,江浪一連出了數十招,都被項雲用劍面堪堪震開,項雲衣服上又多了幾道口子。
“可惜!”項雲嘆道。
“可惜什麼?”江浪問。
“衣服破了。”項雲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說︰“破成這樣,很難補的。”
“你到底在說什麼?”江浪感覺項雲的心不在決斗之上,手里的封雲劍破風而來,一連數道快攻。
“白虎堂,朱雀閣,青龍會,玄武門……你的招式里為什麼會有這麼多門派的影子?”項雲依舊不用劍刃。
“我自己學的。”江浪回答。
他已經不耐煩了,這樣的打法,何時才能分出勝負?
江浪將封雲劍拿在手里,將劍旋轉著刺出,這是江浪的獨創劍式︰這劍式雖然會減小劍的力道,但若要出劍格擋,必然會踫到劍刃。
江浪要逼項雲以劍刃相踫,讓封雲劍和雲巧劍一較高下。
近了,衣服被撕碎了,劍尖幾乎見血。
項雲卻突然間將雲巧劍收回鞘中,江浪的封雲劍停在項雲胸口的地方,劍尖剛剛觸及皮膚。
項雲看著江浪,目光平靜,問︰“你為什麼要打敗我?”
其實這個問題江浪也不知道,可能只是為自己活著找出一個意義。
然而項雲緊接著便問了一個江浪更不知道的問題︰“決斗結束後,你打算怎麼做?”
決斗結束,意味著兩種結果,輸了或是贏了。
輸了或是贏了之後再做什麼,江浪沒有想過。
江浪不會回答自己都沒有想過的問題,所以他沒有回答,但他隨後問道︰“你認輸了嗎?”
“沒有。”項雲回答。
江浪的劍就抵在項雲的胸膛上,只要用一分力,項雲必死無疑。
沒等江浪問,項雲便說︰“但今天這麼打下去,我必敗無疑。”
“既然這樣,為何還不認輸?”江浪感到奇怪。
“因為過幾天再打,我或許能贏。”項雲說道。
“這是什麼道理?”江浪問他。
“因為今天,我不能死,雲巧劍也不能斷。過幾天,她會來看我,有人便無需睹物,雲巧劍可以一戰,我也會有必死的決心。”項雲回答。
“不懂!”江浪听不懂項雲在說什麼,但他驀的想起那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口中的話︰雲巧劍是個女子的鑄劍。
況且項雲單憑劍面就能躲開自己的攻擊,如果全力一戰,江浪自己也不知是否能夠贏過他。
“沒什麼,”項雲擺擺手,似乎並不想對江浪多提那個女子,然而他接著開口道︰“我想這場決戰,你我都還沒有準備好,這樣打下去,如何能盡興?”
這次,江浪听懂了。
因為,江浪懂一件事,高手對決,除了劍,還比心境。而今日,自己糾結于有沒有觀眾,而項雲心系一個女子,二人難以發揮全力。
所以江浪收了封雲劍,說︰“改日約戰,你可不能再這麼打。”
“還約在這高塔嗎?似乎……”項雲停了一下,接著說︰“有點兒冷。”
江浪自然領會到了項雲話外之意。
這次對決,是雙方對彼此實力的第一次試探。對于打敗對方,恐怕誰都沒有十足的把握。有人觀看的話,不知項雲如何,自己多少會分一些心。
“不在這里了,找個暖和的地方吧!”江浪回答道。
“打完了,你可以留下幫我嗎?我欲使各門派消除隔閡,公開武功,共同習練。你精通各派武學,有你,方便多了。”項雲問道。
“那你得贏了我才行。”江浪道。
“這樣啊!”項雲想了想,說︰“我就贏了你好吧!”
“你……”江浪是如此驕傲的一個人,又怎麼受得了這樣的輕視?但他看著項雲下樓的背影,又覺得不能被隨意激怒,那就讓實力來證明吧!于是他挑起地上的酒葫蘆,改口道︰“你的酒。”
“送你了。”項雲擺擺手,頭也不回地走下樓梯。
江浪看著項雲那一步步遠去的背影漸漸消失,高處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一陣風吹過,他突然感覺到一絲寒意,一種莫名的孤獨籠罩著他。
他擰開酒葫蘆,喝了一口。
酒灑在雲來客棧的房頂上,時間和空間都被拉回到現實之中。
江浪的心里在吶喊︰“項雲,十年了,你究竟去哪里了?你是否記得,還欠我一場決斗。”
雲來客棧里,人群熙熙攘攘;雲來客棧外,一個醉漢背著他那用麻布包裹的寶劍,孤獨的,搖搖晃晃的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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