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礁的余震還在每個人耳際低吟,赤焰城里卻不得不恢復日常的面具。白天的市聲掩不住夜里戰火留下的余味有人在巷口竊竊私語,有人把被點名的親友緊緊鎖在家中。合議會把東礁事件列為“臨危事例”,成立了一個更精簡、更機動的調查組——陳浩被任為首席偵驗者,白霜雪、夜燼、柳恆與流光分列左右;方拙仍在後方統籌封爐與陣法支援。
“我們要把路線往上走。”方拙在落針崖的密室里把一卷卷已檢的名單攤開,指著那些注記與回路碎片,“東礁只是他們的外場試驗,他們在實驗完成後會把方法復制到城中。哪怕只剩下一個‘官方印章’能被改寫,那張網立刻會有數十個支點被活絡。”
陳浩听著,目光在名單上游移,直到停在一處被他忽視的折痕上。那折痕像是一條被頻繁翻閱的傷口,墨跡邊緣的污點里藏著極細的刻痕——刻痕不像是筆墨留下,更像是被極細的針尖在紙縴維中“寫入”過的符號。歸元之光一照,斷續的符紋像被用肉眼難察的蛛絲串起,通向一個名字嚴墨。
“司筆嚴墨。”柳恆抬頭,眼中閃過不易察覺的波動“城中府衙的主簿,掌著許多賬冊與公牘。他的簽章能推動許多公事流轉,也能讓一些文書在不經意間完成‘歸檔’。若嚴墨被引入某種刻名網,那許多普通文卷就能被悄然轉作觸發器。”
白霜雪握劍的手微微收緊“那我們還等什麼?立刻去衙門搜查。”
方拙卻搖頭“不行。衙門是官府重地,擅自闖入等同于自縛手腳。我們要的是證據——有足夠的公開憑證,才好把官僚網中的黑手抖出來。先查嚴墨與殷家的交接記錄、其過去的簽章流向,再去要一個旁證。夜燼,你帶人去暗訪嚴墨的居所;流光你在港口盯殷家的貨運清單;我會在陣爐中對這個刻痕符紋做深度回照,試圖把針寫的痕跡回溯到原始刻名者的指紋。”
夜燼笑得冷淡“動身便是,別給他太多時間和把戲。”
——
夜色中,夜燼潛入嚴墨的府第。他行事如風,趁著衙門守夜稀薄時從牆頭翻入。嚴墨的宅第不算高華,卻處處示人其權;書房的檀木床上堆著一疊疊公牘,案幾上有半成的章印與一支細長的筆。夜燼翻出一個抽屜,里面藏著數小卷折頁,折頁里夾著公文的抄本與一些私札。就在他把一枚折頁翻開時,手指觸到一枚薄薄的銅片——那片銅片沿邊刻著與名單上相同的極細符紋。
“辰戟?”夜燼低喃,他把銅片放到火光里一照,銅片上的符紋突然在火光微亮中泛起一絲血紅色的殘暈——像是近期有人以血與針做了補刻。夜燼隨即把銅片揣入懷中,悄悄離去;他知道帶走這件“小物”比當場破案更重要——它能成為揭穿嚴墨與更大機構之間暗線的鑰匙。
夜燼回報時,方拙已在落針崖里把那處刻痕與銅片並置。他以朱墨試畫,把銅片的符紋與名單上的針刻一一重合,輪回返照的線條在夜色里閃動,如若兩條平行的血縫被縫在一起,裂痕瞬間發出細小的光屑。方拙的臉色越發沉重“這不是普通的刻名器,這是刻名術與印章工藝結合的產物。他們把印章當作物理激活器,把針刻的符紋當作‘密鑰’,然後在公牘上留下‘易讀’的指紋——哪怕是一片微紋,只要遇到相應的脈動與同源觸發,便會引發回路。”
“那嚴墨只是個執行者?”陳浩問。
方拙點頭“或許。他有權控制文書流轉,但可能並非主謀。我們要追的,是把這類刻紋量產、分發、並體系化的人——他們既懂古術,又懂官僚與商賈的流通邏輯。殷家只是他們的外包物流,赤綺可能是他們的社會工程師,而真正的‘匠’則在更深處,懂得把名字寫入制度本身。”
——
幾日內,合議會在城市的多個要點布下回路讀值與陣法卡口丈量局的典籍、戶籍堂的舊冊、寺廟的捐贈簿、以及每一處與殷家有來往的商號賬本。白霜雪與陳浩日夜在這些檔案之間穿行,像兩把冷刃把歷史的塵土一頁頁掀開。他們發現了更多細碎的證據一位小鎮的債務結單上有微妙的刻痕;某位寡婦名下的婚約文書上被隱寫了“候選”二字並蓋過了鄰鎮的官印;一家孤兒院的收養記錄被改過頁碼,像被人在夜間悄悄用針翻寫。
但真正讓人心沉的,是在衙門檔案中找到的一張舊表格——表格的邊角被磨得發亮,像被反復查看。陳浩把那張表對照夜燼帶回的銅片與第九囊殘頁上的刻痕,三者的符紋竟幾乎一致。他心中一緊,旋即從方拙處索來更高階的回照陣法,立刻發覺表格底部的字跡里,有一處極細的循環記號,像是在指向一個地名“南辰印坊”。
“印坊?”白霜雪抬眉,“那邊是官方外的印章作坊,多少官吏與商賈在那里委刻印章,若有人把刻名術與他們的技術結合,便能把觸發器偽裝成普通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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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拙沉聲“南辰印坊必須查。若那兒真是制器之所,我們在毀滅他們之前先要取證並截獲關鍵工序,否則一旦動武便等于自斷追索之路。柳恆,你與夜燼帶隊去南辰印坊暗訪,記住——要取證,別驚動全坊。”
柳恆與夜燼再度出發。夜色里,他們潛入南辰印坊的後巷,發現這處地方白日里煙火繚繞、掌櫃與匠人交談聲不絕,夜里卻有更為陰暗的來客黑袍祭者、殷家中人、以及幾個穿著廟服的神秘買家。匠人們以粗陋的刀具刻印章,刻刀下的木屑里混著鐵粉與染料,然而在某個後間,柳恆發現了一個隱藏的鐵櫃,櫃上鎖著一個極小的符圈。
那符圈一經破開,櫃里露出的是一批微型銅針與已刻好符紋的印模。柳恆翻閱這些印模,發現每一個印模背後竟有一串編號,與城市中若干被改寫的公牘有直接的編號對應。正當他們拍照取證時,匠人的腳步聲近了,角落里有個看似疲憊的老匠忽然抬頭,眼里卻不像驚詫,反而帶著一種早已看破凡塵的平靜。
“你們是何人?”老匠的聲音沙啞而低,手卻穩穩握著一把老舊的刻刀。他看著柳恆與夜燼,似乎在看兩個闖入自己夢境的年少刺客。
柳恆上前拱手“我等為赤焰文職處所請來者,欲審查你坊是否與殷家有非法往來。若有,務請坦白。”
老匠微笑,眼角的皺紋像被刀刻出歷史的刻痕“你們要的不過是證據。可證據並非我等所能主宰——是有人把技巧買走,再用它做了壞事。若你們來得早些,印坊還只是做些官樣章;來晚了,這世界的秩序被許多人想用名字來買賣,你們才會看到諸如此類的毒苗肆意生長。”
他的話沒能舒緩柳恆的警覺,二人繼續在坊中搜查,最終在一個被油布遮蓋的底箱里發現一封未寄出的信。信封上是殷家舊款的印記,信中寫著一串暗號與地名,簽字處赫然為“司筆•嚴墨”——這封信證明了嚴墨與印坊之間的直接往來,而那一往來正是把官印當作刻名工具的開始。
柳恆與夜燼帶著信件悄然撤離,但兩人回到落針崖時已近破曉。方拙、陳浩、白霜雪等人緊急召開議會。方拙把各處證據拼成一頁頁的連圖賬冊刻痕、銅片、印模、嚴墨的信。證據像一把柄,柄的另一頭指向某個更深的組織網。
“我們現在有足夠把衙門牽出調查的材料。”方拙說,“但要小心——若我們貿然在公開處對嚴墨發難,殷家與他們的背後勢力會立刻啟用備用計劃。我們需要把這一切在暗中再放大一倍,讓‘揭露’成為無法回避的公理。”
陳浩听著,胸口的空洞像被一只手又按住。他知道接下來要面對的,不只是殷家那樣的商賈,也不是只對付赤綺或蒼針殘黨,而是要把整個將名字與制度綁在一起的鏈條扯斷。那鏈條從印坊延伸到衙門,再到商賈與祭典;只要其中一節還在運作,名字就能在夜里被悄悄寫下,也能在白天被當作條約的注腳。
議定下步行動先秘密拘留嚴墨,查清他與殷家的具體往來,同時把證據流向更廣的民間監督圈,迫使衙門不得不在眾目睽睽下公開交代。合議會將以“公文安全問題”名義向府衙提出正式詢問,以法理為盾,再以陣法為矛,逐步撕開那張被匠心與貪婪縫合的網。
但就在他們準備行動時,爐內的一個小封格突然微微顫動,封緘處似被人從外部輕觸。方拙面色一變,急忙檢查陣盤。煙霧未散時,陣符在微光中隱約顯出一行極細的字“你們看得見的,只是我願讓你們看到的那一面。”
眾人皆驚。名字的戰爭,似遠非他們最初以為的來得稚嫩。幕後那只手,不但會寫名字,還會剪取他們的視線和時間,把他們引入某些必經的棋路之中。陳浩握緊拳頭,匣子在胸口像一枚尚未爆破的定時器。他知道,下一個出手的,或許就在他們眼皮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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