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清和陷入了沉默之中。
倒不是一時無言，而是余震所說的這些話里，隱含了過于巨大的信息量，他需要好好消化消化。
一直到馬車返回了暫住宅子的大門外，甦清和跟著余震一起出了馬車的車廂，這才總算是理順了思路。
開口道︰“也就是說，你從邊境秘密返回，埋伏在九江王離城後的必經之路上，伏殺九江王，替換他的身份，這並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之所以時機把握的如此完美，本就是因為在神都有皇帝的配合？
皇帝以非常合適的理由召集天下藩王入神都，除了自身穩固統治、讓登基之初的朝堂平穩過渡的目地以外，同時也是在掩護你的行動？這樣看來，你父親留下的那個秘密洞府，同樣出世的太過巧合了些。”
余震笑呵呵的說道︰“沒錯，不過有一點，你可能考慮的太復雜了。我和陛下之間並沒有謀劃的多麼詳細，僅僅是在大方向上達成一致後，便直接開始行動了。我們確定一個開始，以及可以接受的結果，至于過程如何發展，我們只會隨機應變。”
甦清和想了想，開口道︰“計劃的越周密，環節越多，越有可能出問題？于是劃定一條線出來，只要大方向不偏離，就不會強行去干預，以免事態發展失去控制？”
余震點頭道︰“就是這個道理。比如在清河郡城，我和皇帝陛下原本的想法，是看看能不能借著我爹留下的那個秘密洞府的吸引力，勾動崔氏內部的不安定因素，讓崔氏旁系看到機會，奢望成為下一個博陵崔氏。
盡管現在的清河崔由于之前分離出了博陵崔的緣故，導致自身實力下降極大，淪落到了跟五姓七望的其他幾家基本持平的程度。可清河崔的底蘊擺在那里，若是能進一步削弱清河崔的實力，我們都非常願意看到。
奈何清河崔的旁系或許是被打壓的太過厲害了，以至于在明明有機會掀桌子的情況下，依舊表現的無比小家子氣，我對此感到失望，再加上有你這個變數的存在，使得局勢已經注定了不可能往最好的方向去發展。
我確認崔氏旁系難堪大用，于是沒有出手干預，任由你來引導事態的發展。同時也是借著這件事情，觀察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值得我將你拉進來。顯然，你干的很棒，甚至大大超出了我的預計。”
甦清和心下恍然，之前的一些讓他略感違和的情況，一時間全都得到了解答。
跟著余震進了暫住宅子的院內。
同余震面對面的坐在了石桌前，看著余震手法嫻熟的沏茶，甦清和多少有些情緒復雜。
他發現，即便是有‘煉妖壺’傍身，相比于這個世界里那些真正的老奸巨猾之輩，他仍然顯得過于稚嫩。
哪怕是跟余震比起來，他都照樣存在著明顯的差距！
“皇帝在下朝後讓王崇山一起去御書房，是為了給咱們提供近距離單獨跟王崇山接觸的機會？”
看著余震沏好了茶，並給自己倒了一杯，甦清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後，沉聲問道。
余震搖頭道︰“那倒不是，針對幾位閣老的調查，屬于咱們私下里的行為。陛下跟我有默契，但只是能猜到一些情況，卻不會主動詢問、又或者主動配合。你之前在勤政殿里也看到了，陛下暫時還未掌控朝堂，想做任何事情，都必須依賴閣臣們的配合。
看起來陛下在今天的朝會上是直接下達的聖旨，似乎參加朝會的大臣們還算听話，並未提出太過激烈的反對意見，可實際上，陛下要求各衙門配合的這件事，屬于即便陛下不去說，內閣也肯定要進行推動的。畢竟，無論發生任何事，邊軍都不能受影響。
我偽裝成吳啟的身份入神都，除了可以在表面上起到迷惑的作用，更有助于復仇和調查妖魔內應以外，對陛下也是一種保護。包括我在皇宮內通過血脈驗證，其實明面上也跟陛下沒有任何關系的。總之，陛下會給我們撐腰，我們也要給陛下背鍋。”
甦清和遲疑道︰“背的鍋……會很嚴重嗎？比如到最後是不是得用命來背？實話實說，入神都之前，我已經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反正已經上了你的賊船，總要陪著你好好鬧上一場才是。
可現在我突然發現，你背後站著的是皇帝。那我原本考慮的後路……也就是鬧到最後，事不可為的情況下，或許應該嘗試著逃到‘眾生之地’的想法，是不是很難實現了？”
余震一臉認真的看向了甦清和，開口道︰“我們要做的事情確實很危險，秘密調查幾位閣老的同時，還得努力將神都的水攪渾。但陛下和我一直在尋找志同道合之輩，不管你信不信，我們不會拋棄同伴的。”
甦清和眨了眨眼楮，忽然笑道︰“前提是，陛下要能夠真正的掌權，對吧？一個掌控了朝堂的皇帝，當然有能力罩住咱們。無論咱們做了什麼事情，皇帝的意志都是最重要的。
可如果陛下沒能真正的掌權，面對著那些老大人們，只能充當一個肩負法理的傀儡，那咱們就要自求多福了。這樣看來，皇帝這面大旗，還真不一定能有多好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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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震意味深長的說道︰“身為臣子，要想辦法為陛下排憂解難，而不是成為陛下的麻煩。”
……
……
“為陛下排憂解難？謝大人這話說的倒是輕巧，合著反正你們鎮妖使司不用出銀子，所以冠冕堂皇的話就能隨便說了是嗎？”
政事堂內，戶部尚書姜莫衡一臉不滿的看著謝歸塵說道。
首輔張太玄剛剛定下了基調，神都所有衙門里，除了鎮妖使司不用分攤此次給邊軍抽調的銀兩以外，其他所有衙門都必須根據自身今年的戶部撥銀數量來分攤抽銀額度。
對于這樣的安排，參會的諸多三品以上大員們倒是沒什麼意見。
因為神都的所有衙門里，只有鎮妖使司是完全依賴于戶部的撥款來維持日常運轉的，自身不具備哪怕一絲一毫創收的能力。
至于其他衙門，除了戶部撥款以外，或多或少的總能找到一些來銀子的門路，由他們來分擔此次臨時拆借給邊軍的銀子，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但正常歸正常，你鎮妖使司一兩銀子不用出的情況下，還在這里說風涼話，是不是就太過分了？
什麼叫‘身為臣子，要想辦法為陛下排憂解難’？
場間這些人里，就你們鎮妖使司沒資格說這句話吧？
我們可都是真金白銀的拿出來為陛下去排憂解難了，你們鎮妖使司呢？光靠著上下嘴唇一踫，空口白牙的去說嗎？
隨著姜莫衡一臉不滿的懟了謝歸塵一句，其他各部衙門的主官也紛紛朝著謝歸塵怒目相向，直看的謝歸塵忍不住縮了縮脖子，訥訥的閉口不言。
其實嚴格來算，各部衙門所需要出資分攤的銀兩，屬于各部衙門的公款，名義上跟各部衙門的主官沒有任何關系。
拿出來一部分借給戶部，讓戶部有銀子下發邊軍的邊餉，對于各部衙門的主官似乎並不會造成任何影響，也沒有任何壞處。
可實際上現實情況並沒有那麼簡單。
各部衙門維持日常運轉的銀子，基本上都是由戶部從國庫里進行撥款的。
這些銀子的大頭，用于發放官吏的俸祿，以及翻新衙門日常會有的各種耗損。
而各部衙門通過各自所負責的那一攤子事情，從中撈取到的銀子，則會成為類似于‘獎金’一般的存在。
別小看這塊‘獎金’，對于油水比較大的衙門，諸如工部、司農寺、將作監這些地方來講，每年發放的‘獎金’，在數額上還要遠遠的超過俸祿！
一旦這些衙門被抽調了太多的銀子，同時戶部又沒能及時的將失竊的銀子追回，那麼勢必會導致年底發‘獎金’時，具體落到每一個人頭上的銀子都將大幅度的減少。
真到了那個時候，挨罵的肯定是那些受了影響的衙門主官……
雖說這些衙門主官都是三品以上的朝廷大員，看似不需要太過在乎底下人的想法，然而所有人都清楚，下面的人確實需要上面的人罩，但上面的人同樣需要下面的人挺。
如果主官得不到下面其他官吏的支持，甚至鬧到眾叛親離的下場，那即便有著大義名分、有著官職威壓，位置依舊是坐不穩的……
就在謝歸塵一句話沒說對、瞬間成了眾矢之的的當口，王崇山推門而入，面沉如水的走進了政事堂中。
眾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王崇山的身上，由于王崇山臉色難看，所以一時間沒人開口，導致政事堂內的氣壓一下子低了不少。
張太玄主動打破沉默道︰“崇山來得正好，各個衙門臨時抽調銀子來湊成的邊餉，剛剛攤派完了。三天之內，所有銀子就將匯聚到戶部那里，然後從戶部的手上走流程發往九軍都督府，肯定不會拖欠邊軍，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王崇山略顯敷衍的朝著張太玄拱手致謝，然後便看向了聞人晦和謝歸塵，沉聲道︰“各個衙門願意拆借銀子給邊軍，這是各衙門仁義，我王崇山記在心里，不會忘記各位的援手。
不過就算問題暫時得到了解決，戶部庫銀莫名失竊的案子也不能放松，必須想盡一切辦法去破案！否則各衙門拆借出來的銀子還不上，難道要一直拖著嗎？二位有什麼想法了沒有？”
聞人晦跟謝歸塵對視了一眼，緊接著兩人齊齊的扭頭看向了張太玄。
張太玄出言寬慰道︰“崇山不要心急，飯要一口一口的吃，事情也要一步一步的做。我們才剛剛確認完各個衙門需要攤派的份額，尚未來得及商討具體如何組建臨時的職司。
說起來，陛下朝會後召見那個甦清和，是有什麼事情要聊嗎？還是純粹因為喜歡那甦清和的詩詞，所以私底下見一見？眼下局勢艱難，陛下最好還是不要沉迷于詩詞為妙。”
王崇山搖頭道︰“陛下確實喜歡那甦清和所做的詩詞，不過這只是陛下召見甦清和的其中一個原因。另外一個原因是，陛下派人對那甦清和進行了調查，發現他似乎是牽扯到了東武城的一樁滅門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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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滅門案發生後，那甦清和的身上出現了一些無法解釋的奇怪變化，陛下對此比較在意。除此之外，就沒別的什麼了。陛下朝會後讓我過去，主要是交代我多盯一下戶部庫銀的失竊案子。”
張太玄點頭道︰“原來如此，歸塵，你對那甦清和的印象如何？陛下忽然召見這樣一個年輕人，無論出于什麼原因，咱們都有必要替陛下把把關，免得陛下被奸邪之輩所惑。
當年九江王就藩後便再沒有回過神都，老夫听說他這個兒子在九江郡的名聲可不太好，稱得上是紈褲之流。被他引薦給陛下認識的年輕人……實在是由不得老夫不擔心。”
謝歸塵當即拱手道︰“首輔大人，甦清和加入我鎮妖使司還沒幾天，下官對他的了解極為有限。之前是九江王聯系下官，想要將甦清和安插到使司衙門來。而下官的性情……首輔大人您是了解的，基本上不會拒絕別人。
所以實際上下官也沒有對那甦清和做過任何的入職調查，在答應了九江王的要求後，下官就直接將他扔到周猛虎的手底下去當鎮妖衛了。反正周猛虎誰的面子都不會給，真要是不合格的話，周猛虎會主動去做惡人的。”
張太玄伸手指了指謝歸塵，搖頭失笑道︰“你啊你啊……那他在鎮妖衛表現的如何？”
謝歸塵遲疑道︰“應該算……挺好的吧？周猛虎先讓他擔任了鎮妖衛其中一個小隊的代隊副，結果他只用了兩天，就將困擾這個小隊挺久的一個案子給破了。確定他是真有本事後，周猛虎便直接將他職位前面那個‘代’字給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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