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國真是有錢,大軍一路打,一路抄家——百姓平安無事,一些商賈也能逃過一劫,但當地著族無論如何都是逃不掉的,沒有一個著族大家不欺負百姓,隨便打听打听,每條街上都能有一個苦主,要麼是為這家做活,工錢卻被刁僕私吞,去告官也要不回來,這錢主家到底給沒給都是個疑問。
又或者是欺男霸女,欺行霸市,一個大族能夠在一座城內近乎壟斷的控制著百姓的衣食住行。
有聰明的,阮軍還沒到,便分家,散糧,家里值錢的東西全部百姓,奴僕也遣散了,一家子穿著白衣,頭戴白巾,跪倒在城門口,阮軍一進來,當家家主就立刻跪在地上痛述自家這些年是如何可恥,如何惡毒,如何魚肉鄉里,而後痛痛快快的拔劍自刎,匕首穿心。
那領頭的將軍就會叫人將他好好安葬。
過去的事還是得計較,但家中的小孩子們都還小,不知道這些事,可以免于責罰,女眷們只要沒有參與,便能帶著孩子安生過日子,只有壯年男丁無論做沒做過,都要去挖兩年礦,至于罪孽深重的,查出來,罪證確鑿以後再送他上路。
而不那麼聰明的,阮軍進了城還想裝聾作啞,妄圖逃過一劫的,結果就不太好了。
抄家抄出來的每一文錢都是他們的罪證,哪怕最小的孩子,也是帶著原罪出生的,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孩子仍舊能活下來,只是父母親人就不必見了,送去育幼院中,將來就算是阮姐的孩子。
男人砍頭,女人遷往土地尚算肥沃但人煙稀少的地方去種地,只有孕婦能留下生活。
當然了,也有家主不肯自盡的,他也未必真做過什麼壞事,只是到了這個時候,家里長輩要保命,強行把他推上來,于是該自盡的時候,遲遲下不了手。
這種人家的待遇就不好不壞,先下大獄,再慢慢查。
宋國窮啊!
宋國養兵養得國庫都要填進去了。
宋國皇室一年要多少銀子去奉養?
宋國的官吏多得數不過來,這樁樁件件都是開支。
和這些開銷比起來,以前給遼國的歲幣算什麼?那都是打發叫花子了。
但阮軍打仗,竟然是賺的!
一座大城打下來,抄家就能抄得盆滿缽滿,數不盡的金銀財寶,吃不完的新米陳糧,朝廷的糧倉里,陳米一捻就碎,而著族的糧倉,填的滿滿當當,就是鑽進去偷吃的老鼠都個個肚滾肥圓,見到貓都不跑了——它比貓肥,足可以吃貓了。
士兵們看到老鼠的時候,整個人都像是被雷劈過。
“這、這還能算是老鼠?”士兵把被狗咬死的老鼠抓著尾巴提溜起來,和老鼠死不瞑目的眼楮對視著,他打了個寒顫,“乖乖,這是鼠中霸王了,我一見它,差點就叫出來了!”
同袍笑他︰“打仗都不怕,還怕老鼠?”
那士兵立刻反駁︰“這還能算老鼠?它都要成精了!再給它十幾年,說不準還要在路上問老農,它看著像是什麼。”
“這是正兒八經的碩鼠啊。”有老練的士兵嘆了口氣,“宋國就像這糧倉,養了這樣的許多老鼠,日日被偷,夜夜被啃,便是沒有我們,也離傾覆不遠了。”
“這兒的老鼠,只有狗能抓了。”士兵想了想,“城內的就算了,狗多了不好管,貓單打獨斗,狗成群結隊,群狗敢戰狼呢!傷了哪家的小娃娃就不好了,就是成人,也未必逃得掉,那狗可是四條腿在跑,在糧倉放幾條馴好的狗吧,城中百姓家里還是只許養貓。”
如今可沒有寵物狗或是軍犬這種概念,在這片大地上,人們對狗的要求是,忠誠、強悍、能打獵、能護院,遇到不熟的歹人可以暴起傷人,乃至于殺人。
主人在身邊還好說,可不在身邊呢?一群人聚在一處,恐怕真就是招搖過市,路人奈何它們不得了。
真正的,被主人馴好的好狗,那是可遇不可求,輕易不發出聲音,在沒有主人指令之前只會警惕,忠誠而聰明,這樣的好狗但凡出一條,主人光是拿它去配種,都能掙個盆滿缽滿了。
城中的大戶盡數赤貧,也有能保存一點家產的,都是夠聰明的,起碼三代內沒有犯過什麼事,鄰里們也都說是家好人,逢年過節也施粥,周濟窮人,這樣的人家倘若被嚴厲處罰,百姓們就要不安了。
“那些都暫時記下來,悄悄的。”女吏們對付這樣的人家也有經驗,“過個幾年,城中的人比如今多些,百姓自己的日子好過了,有罪的再罰,哼,邀買民心,以為是那麼便宜的事?”
在這些多年與大戶們斗智斗勇的女吏們看來,但凡是封建皇權之中的大戶,就沒有一個手頭是干淨的,自家不勞作就能掙錢?能是什麼光彩錢不成?無非是土地兼並,剝削雇工,甚至草菅人命,官商勾結。
“我還從沒听說過好人能發財的。”女吏們難得閑下來,在破敗的茶館里點上一壺碎茶,桌上擺著自己帶來的東西,多是干餅或者一些咸菜,還有幾枚雞子,她們敲開蛋殼,一邊剝一邊說,“好人怎麼發財?他不去土地兼並,不剝削佃戶長工,怎麼能不必勞作就吃飽喝足還有錢讀書?真正不剝削人還能掙到錢的,恐怕只有匠人和寫戲本一類的人了。”
女吏們都認同這一點。
哪怕是在阮地,那些曾經的 赫人家,夾起尾巴做人這些年,私下仍舊懷念曾經的好日子,雖然沒有如今這樣多的享受,沒有電線水泥,沒有電報輪胎,但那時候他們是人上人,什麼都不必做就能衣食無憂,還能蔭蔽子孫。
那才是好日子,如今雖然享受多了,日子好了,但他們需要勞動了,需要和那些他們曾經看不起,沒資格登他們家門的泥腿子平起平坐,與之相比,享受也就不算什麼了。
不過這樣的人家也並非一無是處,從這樣門庭里頭出來的孩子,反倒個個幾乎都是阮地的擁躉,他們還沒享受過欺壓別人的快感,因此也無法理解長輩們對老日子的懷念。
“咱們還從沒打過這樣的富裕的仗呢!”女吏們轉頭又說起好事來了,“而且大城就是好,富裕地方就是好,姑娘都比窮地方的多,家家戶戶的姑娘就算不識字,起碼也不是走一步喘三回的。”
窮地方的姑娘往往都瘦成了一把骨頭,話都不一定說的明白,往往一句話要停頓好幾回。
常年的營養不良,叫她們的腦子也不好使了,阮地缺女吏,可即便如此,這樣的姑娘也當不了吏目,她們就算養好了身子,也只能進廠,做一些簡單的重復的活,理解一些簡單的制度,一旦遇到需要動腦的,需要大段背誦的內容,基本是做不到的,偶爾能出幾個考上女吏的,但實在太少,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這些地方的姑娘不是,她們大多也沒讀過書,但起碼有飽飯吃,她們的腦子還好使。
“等過個半年一年的,本地的姑娘掃過盲,也能叫咱們輕松一些。”女吏們暢想著未來的好日子,“到時候假就多了,咱們還能回去看看家里人,就是偶爾出來喝茶,也能多坐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