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了又麻,四人都麻得放棄了思考,一旦不思考,不去探究那燈是怎麼亮的,一切迷茫痛苦都在瞬間煙消雲散,陳牧表情凝重,不斷拉扯著那根繩,看著燈泡一亮一暗。
“砰——”
于是又陷入了昏暗。
陳牧表情不凝重了,他張著嘴,一副下一刻就要哭出來的模樣。
燈……壞了。
月娘她們都看向陳牧,陳牧縮著脖子,小心翼翼地說︰“我去找伙計來。”
楊竹書連忙說︰“表哥也是沒見過。”
陳牧跑出去,又找了一個伙計。
伙計倒不責怪他們,只是叫他們等一等,跑下樓去又取了一個燈泡來。
“這燈泡二十一個,你們退房的時候要扣的。”伙計提醒道,“這繩別一直拉,拉得多了燈泡容易炸,二十可不少了。”
陳牧連連道謝︰“多謝多謝,再不會了!”
伙計拿著那壞燈泡走了。
四人都松了口氣,還好,二十塊錢也不是出不起,也因這二十塊,他們的心都落回了肚子里,能用錢來衡量,還是二十塊錢,可見這燈在阮地確實也不是什麼多出奇的東西。
只怪他們沒有見識,大驚小怪。
月娘和青杏她們也拿著鑰匙去了自己的房間。
陳牧關上了房門,走到了窗前,與臨安不同,這窗戶是臨街的,從窗子看下去,這一條熱鬧非凡,不斷有客人進出酒樓客棧。
從踏進這座城起,他除了新奇外,感受到的只有濃濃的恐懼。
他逃離臨安,逃離宋國,可他並非那里沒有感情,反而是感情太深,不知該如何面對。
臨安人……並不是壞人,那里的販夫走卒也如這里的一樣,日日干著沉重的體力活,走街串巷,對誰都要露出笑臉。
但他們只要還待在臨安,只要還在“天子腳下”,就永遠不可能像太原的百姓一般。
太原的百姓即便知道酒樓昂貴,還能想著攢些錢享受一番——他們不覺得低賤,不覺得自己不配!只是沒錢而已,不舍得而已,一旦有了錢為何不能享受呢?
陳牧以前不知道什麼是恐懼,他最恐懼的也不過是逃不出臨安,最恐懼的也不過是被逼著科舉,考一輩子,然而此時此刻,他才感受到什麼是真實的恐懼。
那個被他逃離的家鄉,那個曾經的天下巨富之地,內里已經腐朽了。
朽木中生出的蛆蟲正不斷翻涌,啃食著木渣。
陳牧吸吸鼻子,這才發現自己流淚了。
那畢竟是他的家鄉,自幼長大的地方,他還記得小時候悄悄給丫鬟塞錢,求她避著爹娘出去給他買一家鋪子里的糕點果脯,他怨爹娘,卻不怨臨安。
他希望臨安能好,臨安的百姓能過好。
可那只是自欺欺人,臨安的百姓幾代人擠在一間小屋子里,臨安城不能擴建,因為土地都在皇家和達官貴人們手里!
陳牧胡亂擦拭眼淚,他看到了太原的不凡,阮地的不凡,可他卻沒有欣喜,只有絕望。
阮姐是一定會打天下的,他是運氣好的那個,他逃出來了,可那些逃不出來的人呢?他們被困在臨安,被困在那逼仄的屋子里,等著天下傾覆的時候和趙氏一起死。
蒼天不公……
蒼天不公啊!
百姓們從未做錯過什麼,他們任勞任怨,如螻蟻一般,用盡全力只求一個活字。
可天下興亡他們卻奈何不得,興亡皆苦。
而那些錦衣玉食的達官貴族,他們哪怕會死,也起碼在改朝換代之前都享受過了。
何其不公!
剛被打開的房門關上了,月娘坐到了窗邊的椅子上,她看著桌上的鮮花,伸手摸了摸,花瓣上還有水珠,她看向浴室的方向,楊竹書一進來就鑽進了浴室,對盥洗台充滿了興趣,尤其是燈。
“今夜能好好洗一洗了!”楊竹書走出來,她也不坐床,沒換寢衣,便也坐到窗台邊去。
楊竹書︰“進來之前還是該讓伙計送茶上來,也沒水喝。”
月娘笑了笑︰“待會下去買飲子,我看街邊有賣話梅蜂蜜飲子的,以前我就愛喝那個。”
楊竹書看著月娘的臉色,小心地問道︰“月姐姐,這是怎麼了?怎麼一臉愁容?可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事?”
“我想起了還在臨安的姐妹。”月娘低著頭,“原說帶著她,她連錢和行李都收拾好了,卻沒能帶上她,她一定怨我,怨我將她拋下了。”
“她在樓里得罪了最紅的紅姑娘,原是說只讓我去觀月樓,結果她跟我一並去過了,她是個心高氣傲的,受不得氣,便是媽媽打她,她也不肯低頭去給紅姑娘道歉。”月娘眼眶有些紅,“但她沒壞心,看著脾氣壞,心卻再好不過……”
月娘看著自己的指尖︰“她以前說要當名妓,還要跟聖人好一場,要讓紅姑娘氣死。”
月娘搖搖頭,笑道︰“你听听,這像什麼話?挨了那麼多打,就是要報復,也只是想氣死對方。”
楊竹書拍拍她的腿︰“咱們在青州站穩了腳跟,就將她也接過來,有黎大官人在,料想也不是什麼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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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大官人,與咱們已有大恩,哪里再能麻煩他?”月娘嘆息,“楊姑娘,有些話我一直藏著,不敢跟你說,我對陳公子……說來實在慚愧,沒有男女之情,他是個不錯的人,我原先是圖他手里的錢,後來是圖他能將我帶出來。”
“我是個污濁俗世中的惡人。”月娘看著楊竹書那雙還未被俗世侵染的雙眼,“我是不能和他成親的,這些年他給我花的錢,我記在心里,我會還,還到我老死為止。”
楊竹書愣了愣,她干笑兩聲︰“怎麼突然說這個?”
她作為陳牧的表妹,此時應該指責月娘欺騙表哥的感情,可這一路走來,她對月娘也生出了感情,那些話就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你是嫌我表哥不夠穩重麼?”楊竹書艱難地問道,“可、可表哥近日來改了不少,他待你是真心,這世上真心難得,不如你再想一想?”
月娘搖頭︰“我想了一路,不想了,我還有許多想做的事,兒女私情與這些事比無足輕重。”
楊竹書︰“你想做什麼?”
月娘︰“去給商戶做事,我想回臨安去。”
楊竹書驚道︰“咱們才逃出來!”
月娘點頭︰“可許多人逃不出來的,我那姐妹也逃不出來,可就算她逃出來了,還有更多的姐妹被困在那兒,我人單力薄,所能做的不多,可天下的每件事,總歸都是有人要去做的。”
“我回去了,將來或許還能護住她們,臨安陷落的時候,她們還能有個容身之處。”月娘眼中的淚光斂去了,她目光灼灼,“原先我以為,我是個小人,手無縛雞之力,生平不識五谷,只能隨波逐流,盼著媽媽不打我,盼著恩客肯為我花錢,可這一路走來,我沒見到神仙佛祖,沒見到什麼仙法。”
“你看那伙計,他以前不也是與我一樣的人麼?如今他能換燈泡,能說出那燈是怎麼亮的。”
月娘握住了楊竹書放在自己膝上的手︰“我以前不信佛,如今我想信一信,回去修行。”
楊竹書說不出話來,她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她看得出來,月娘不是只這麼一說,她是真的決定要這麼去做!
“青州商戶多,我總能在哪兒找到活干,與臨安做生意的一定也不少。”月娘,“你別哭,又不是一生再難見了,什麼時候走還說不準呢!”
楊竹書擦擦眼角︰“咱們才來,你就說分別的事,還不許我哭一哭麼!”
她與月娘日日待在一起,卻從不曾看出月娘有這樣的主意。
月娘……月娘是個好人,希望表哥知道的時候不要太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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