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書生,除那姓周的以外,別的都沒什麼戒心,陳公子自己也是個不警惕的人,因此雙方不過半天相談,便都得知了對方的來意。
好在陳公子知道這些人醉心功名,最看不上自己這樣的人,因此省去了自己不肯科考的緣故,只說是因為逃婚——這在書生們來看是個正當原因,心有所愛,不肯相從父母,這是可以理解的。
“法家不講教化,認為百姓愚昧無知,無法理解道德禮儀,必須用重刑威懾。”周兄搖頭說,“倘若阮地尊法家,我倒不覺得危險。”
陳公子︰“為何?”
周兄笑道︰“法家比儒家更重君父,天下之權都在皇帝手里,儒家講分權,皇帝也只是一個人,倘若他一個人獨斷專行,不是暴君也成了暴君。”
“依我看,法家倒好過儒家!”
幾人的聲音越來越大,出來透氣的年輕女子便也忍不住插話︰“世異則事異,事異則備變,好過儒家因循守舊,便是重刑,那也是時逢亂世,亂世當用重典!你說法家比儒家更重君父,但宋國如今,難道不是皇帝一言堂麼?”
書生們怒目,但又不肯看她,想爭辯,又因為對方是女子不好爭辯。
倒是陳公子沒有這個憂慮,他以前或許有,但同月娘她們一路過來,這點過去的習慣已然消失無蹤了。
“這位姑娘,你覺得法家好?這倒是少見。”陳公子好奇。
女子哼道︰“我只說法家比儒家好,倒沒說法家好。”
陳公子︰“……”
女子倒不在乎這幾個書生不回話,自己發泄道︰“什麼儒家法家!君臣父子,講的全是這一套!如今的宋國離死早就不遠了,一個個都盼著讀書科考當官,做實事的沒有幾個,全部汲汲營營,都想趴在百姓身上吸血,有一個算一個,都不是好東西!”
書生們終于忍不住了︰“這位姑娘,我看你是女子,再三忍讓,你何故蹬鼻子上臉?君臣父子乃是正道!倘若不尊長尊父,父子夫妻亂做一團,彼此憎惡,天下如何安定?”
“安定?”女子又罵,“安你爹的定!”
“你們看到的只有君父,眼里哪有我們這些女子?哪有那些孤弱?”
“你們如今講的好,天下安定,代價是什麼?是女子孤弱永無出頭之日。”女子冷哼,“君子?但凡有出仕做官這個念頭的人,沒有一個君子!”
“子尊父,妻尊夫,百姓尊官,人上人踩著人下人,完成你們眼里的安定!”
“我就站在你們面前,我憑什麼該尊你們?”女子怒罵,“當官的不就是奉行這一套規矩嗎?為了君父,就要讓弱者永無出頭之路!否則為何女子不能有戶籍?為何孤寡被宗族搶奪田地卻不相幫?為何天下還有龜公妓女?!”
“讀聖賢書——讀的就是這個嗎?!”
書生們一時之間竟然真的不知道怎麼反駁,其中一人只能惱羞成怒︰“果然如聖人所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好男不同女斗!”
女子冷笑︰“你不是你娘養的,恐怕你是吃你爹奶長大的,男子產奶,真是有趣。”
“你!”書生臉龐漲紅,“听你的話,你也是讀過書的,可知天下多少清廉好官?”
女子︰“一個也沒有。”
陳公子听得有趣,他說︰“清官也是有的。”
女子搖頭︰“再清的官,女子要和離,哪怕是被打得快死了,也要關她幾年牢獄,所謂清官,不過是自我標榜,都是劊子手罷了。”
“根子都壞了,上面能長什麼好東西?”女子翻了個白眼,“你可見過爛泥里長出好樹?”
“姑娘是讀過書的吧?”陳公子覺得這女子的出身應當不一般,尋常女子大多字都不識一個,大家閨秀雖說識字,但要知道法家儒家也實在困難。
女子斜他一眼︰“與你何干?我便是一個你們眼里最低賤的妓女,也配說這些話!”
書生︰“以妓女自比,真是不知羞恥!”
女子火氣上涌,又罵︰“不巧,妓女就是因著有你嘴里的清官才淪為的妓女!”
要不是雙方並非同性,此刻都該擼袖子打起來了。
女子顯然還沒說痛快,繼續說︰“你們這些人,一看就是耕讀之家出來的,你們種過地嗎?觀察過民生嗎?知道一斗米賣多少錢嗎?你們眼里只有書,君子六藝也是一竅不通,你們讀書,只是為了做官!”
“謬言!”書生駁斥,“倘若是為了做官,我們何必來跑這一趟!是,我們耕讀傳家,不是什麼官宦之家,可我們也有經世濟民之心!”
“經世濟民?哈,濟得哪個?地主還是鄉紳?你們說的民總不能是妓女農婦吧?”女子笑道,“倘若如此,你們趁早回去,阮地沒有地主也沒有鄉紳,可要戳傷你們的心。”
周兄終于忍不住︰“姑娘,我看你也是懂道理的,何必咄咄逼人,我們又何時說過妓女農婦不是民?”
女子︰“那你為何還尊儒?儒家天地君親師,不就是一層層壓迫下去麼?女子在哪一層?孤弱在哪一層?你們非得將弱者狠狠踩在腳下,才能維持你們想要的穩定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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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各司其職,不就是當官的世代為官,種地的永遠種地,為奴的終身為奴麼?”
“你若心中真有天地,真有百姓,如何做到尊儒?”
周兄︰“聖人曾說,有教無類,難道不對麼?”
女子︰“那你去教了嗎?你教了幾個販夫走卒?教了幾個農夫農婦?”
“還是你只是以聖人自比,卻又自恃身份?”女子嘲諷道,“我平生所見儒生,都與你一般,虛偽無能,除了聖人言說,自己腦子空空如也。”
陳公子听得頭皮發麻,這姑娘真是一個辯才!
他忍不住問︰“姑娘,你是訟師吧?”
女子昂頭︰“正是!我正是去阮地做訟師。”
陳公子激動道︰“怪不得怪不得。”
他雖然才與這女子相識,但她說的話,他是完全認可的——他一直為自己不肯科考當官愧疚,愧對了父母的培養,愧對了親人的期盼,可是听了她這一番話,他卻突然有了被拯救的感覺。
是啊,當官不就是維護那一套君臣父子嗎?
那些在這一套規則下,無處發聲的孤寡弱小,節婦烈女只能含淚等死。
陳公子再看向這些書生,眼神也是一變,是了,他們就是學了阮地的東西,回到故鄉,難道會造福女子,造福孤弱?造福了她們,她們就不馴了,不會再尊父尊夫,無法維護朝廷的穩定。
幾個書生都說不出話來,他們確實從來沒有教過一個販夫走卒,農夫農婦,便是自家的小廝丫鬟,自己也從未教他們認過一個字。
可究竟是為什麼沒去教,他們也說不上來。
功課太多,所以不教?
待在書院里,所以不能教?
這樣的話說出來,自己都覺得是借口。
書生們都看向周兄,盼著他說點什麼,給他們找回一些面子。
周兄躊躇半晌後說︰“姑娘說的,有姑娘的道理,不過……”
女子打斷他︰“好了,不用說了,我知道你說什麼,無非四個字,無能為力。”
“我也不是來教你們什麼,只是想罵你們,倘若再叫我听到什麼儒家學說,我听見一次罵你們一次,罵到你們說不出來為止!”
她毫不客氣的甩袖就走,一點都不停留。
徒留幾個人看著她的背影。
陳公子小聲喃喃道︰“阮地女子,果然不同凡響……呸呸呸,為尊者諱……”
他又一轉念,阮地好像沒有為尊者諱?
呼……還好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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