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窮水盡了,沒了糧草,沒了戰馬,甚至沒了兵,遼夏聯軍的統帥終于率領最後的部下出帳投降。
這些將領也沒比普通士兵好上多少,精氣神消磨殆盡,身上一絲多余的肉都沒有,在投降的前一刻,除主帥外,其他人全都痛哭流涕。
鄭雁飛鄭重的接受了主帥的投降。
他們害死了許多人,這其中包括這些主帥,也包括阮軍,這是事實,事實不容矯飾。
但他們都恪守了自己的職責,遼夏聯軍堅持到了最後一刻,阮軍也從未濫殺無辜。
“起碼是個真將軍,比死在床上的那個有種。”鄭雁飛囑咐下屬把這些人帶去醫治。
遼夏聯軍的主帥姓耶律,耶律修齊,她不知道他原本長什麼樣,反正現在已經瘦得沒有人樣了,他的臉上還有刀疤,投降的時候身上也穿著滿是血污的甲冑,他是敗了,但起碼他沒有放棄自己的責任。
鄭雁飛是個戰爭狂徒,她想當將軍,那就必須盼著打仗,沒有仗打,怎麼有軍功?怎麼往上升?
但這個時候,她又不想打仗了——這世上像她一樣的人很少,這些士兵,這些將軍,他們或許都不想打仗,也並不想要軍功,只想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安安穩穩得過一輩子。
她向往的榮耀,是他們避如蛇蠍的苦難。
鄭雁飛看著屬下把人送走,腦子里冒出了阮響曾對她說的話。
“你這樣的人是將種,但越少越好。”
她以前不服,不明白阮姐為什麼這麼說她,她不怕苦,不怕死,願意為阮姐的大業付出一切,為什麼阮姐不僅不夸獎她,還要說她這樣的人越少越好呢?
現在她明白了。
她這樣的人多了,天下就不安穩了,對外戰爭打完了之後呢?那就只能自相殘殺了。
這世上有很多將軍,很多將領,但他們的目標大多是得到賞賜和官位,所以哪怕沒有仗打也無所謂,他們可以躺在功勞簿上快活一輩子。
但她這樣的人不行,她這樣的人,打仗只是為了打仗,戰爭塑造她們,成就她們,最後她們只是為戰爭而活,為了打仗而去打仗,為了戰爭去推動戰爭。
越不沉迷享樂,反而越恐怖,因為她的人生價值就寄托在戰爭上。
鄭雁飛這個對政治極其不敏感的人,突然理解了為什麼皇帝們總是更忌憚不耽于享樂,枕戈待旦的將領——因為皇帝們無從分辨此人究竟是為國為民,還是為了實現自我去推動本可以不打的仗。
而每一場仗,都是無數鮮活的生命,無數血淚的拋灑。
她突然悟到了什麼,不由自主的轉頭朝阮響所在的方向看去。
或許……這就是阮姐願意退居幕後,讓她當主帥的原因,道理說是說不通的,只有讓她自己去看,自己去領悟。
她有點感動,她以為阮姐看不到她,但實際上阮姐竟然堪稱寵愛的教導著她!
下屬突然說︰“副官,你笑得好怪,有點可怕。”
鄭雁飛摸了把自己的臉︰“我笑了嗎?”
下屬點頭︰“特別可怕。”
鄭雁飛揮揮手︰“快去忙吧!”
遼夏聯軍的將領有些沒有熬過去,打仗的時候沒死,投降後反而死了,有些倒是活了下來,但不肯再吃肉,阮響也見到了耶律修齊。
他已經能走動了,但仍然很瘦,精神萎靡,哪怕見到了阮響,都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這是個被教養得很好的大族子弟,眼里有憤怒,但更多的是悲傷,他在見到阮響後的第一句話是︰“倘若我們不投降,你會一條命都不留嗎?”
阮響輕輕點頭︰“會。”
耶律修齊了然了,他像是了結了所有心願,放下了沉重的擔子,他閉上眼,引頸就戮一般地說︰“放過他們,我去死。”
他慘然道︰“我軍中也有人信你,信你是德威菩薩下凡,可你心硬如鐵,不似菩薩,倒像夜叉。”
阮響︰“是你不肯投降。”
“因為你的野心不止于此!”耶律修齊突然怒道,“你要西夏,你要宋地,你侵吞了我大遼兩城,你的野心無窮無盡!”
阮響沒想到自己在此人眼里竟然這麼可惡,她盯著這個人的臉——耶律修齊長得一般,勉強可稱一聲端正,看著格外普通,她有些驚喜︰“你說這是野心?”
沒人覺得她想要一統天下是野心。
她的下屬,她的能臣,她們都認為她想要一統天下是因為她有一顆菩薩心腸,她要拯救天下人。
耶律修齊︰“如今這樣最好,各為其主,各國雖有摩擦,但並非沒有交往,大遼滅不了宋,宋也滅不了遼。”
“但你為了一己之私,攪弄天下風雲,你是天底下最可惡的瘋子!”
“我剛來的時候,其實沒想過要一統天下。”阮響坐到椅子上,她難得和人剖析自己,尤其這還是個敵人,可恰恰又是敵人才最讓她放心,“最開始,我只是覺得麻煩,做任何事似乎都要看別人的臉色,宋遼,你們都讓我覺得麻煩。”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
阮響回憶了一下,自己是什麼時候有了統一天下的野心呢?
大概是她拿下錢陽縣的時候吧。
“我發現,我可以把治下城鎮,變成我想要的樣子。”
這是她曾經做不到的,廢土的秩序已經確立了,她的基地再大,那也只是一個基地,資源極其有限,過往的一切塑造了基地平民的性格——爭奪,搶掠,抗爭,她正是因此而誕生。
但她厭惡那種秩序,可她改變不了他們,因為人的底層邏輯來自于生存環境。
就像一個現代人無法改變原始人隨地大小便一樣。
她改變不了廢土的環境。
即便她當了基地的統治者,仍舊無法滿足,與其說她是統治者,不如說她只是一個代管人,她的意志無法貫徹下去,平民們只會相信他們的生存經驗。
但這里不一樣,百姓是懵懂的,是可以再塑造的,她可以給他們提供一個安穩的環境,可以讓他們不陷入彼此爭奪,她在創造一個屬于自己的理想國!
這種感覺太迷人了,她曾經在書上看到過大同社會的構想,但她知道自己在廢土實現不了,所以當她察覺到,她在這里可以實現的時候,她就克制不住心底的渴望。
她找到了新的人生價值,而她有可能去實現它!
所以她行動了,她並不為此愧疚和煎熬。
她知道會死人,她也知道會有許多人恨她,但她可以接受。
她也不在意後人會如何評價她的功過。
她還記得基地前一任統治者死之前對她說︰“我把你養成了一個怪物,你無親無友,沒有牽掛,沒有感情,只是他們還沒有發現你的真面目,以為你是個好人,等你被拆穿的那一天,你會比我更慘!”
阮響覺得他說的對,這個親手把她養大,給她裝上機械臂,讓她從尸山血海里走出來的敵人,或許才是世上最了解她的人。
不過,她不會讓人拆穿她。
她確實在做好事不是嗎?她也確實愛著她治下的每一個人。
她們都是她的“作品”,是她實現自我價值路上最美的成果。
就算她死了,她的意志也會傳下去,這難道不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永生嗎?
所以她從不內耗,從不懷疑自己,每當她看到鄭雁飛這樣的人,她就會有發自內心的喜悅,她細心的呵護她們,為她們保駕護航,讓她們在困難中成長,她這麼深刻的愛著她們,她們則回饋了她更深的愛和忠誠。
耶律修齊恐懼的看著她。
阮響笑著說︰“你說的或許不錯,我是個瘋子,但我卻能讓更多人受益。”
“什麼是好,什麼是壞,你我說了都不算。”阮響的話就像針一樣扎過去,“當遼國的百姓在我的統治下過上能吃飽喝足的好日子時,他們會評判好壞,而我有這個自信,能讓他們忘記他們曾經有個契丹皇帝。”
耶律修齊絕望地說︰“你想讓我怎麼死?”
他听了這些話,一定不能活了。
阮響卻奇怪道︰“為什麼要你死?你應該活著,親眼看看我要建立的國家,親耳听听百姓怎樣評價你我,到時候,你還能堅持自己的想法嗎?”
耶律修齊不說話了。
他無法理解眼前這個女人,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甚至未曾听說。
她最大的欲望,竟然是建立一個聞所未聞的,古籍里的國家——而她身邊的所有人都支持她,為她的狂想付出一切,甚至認為她的舉動並非出自她的欲望,而是她本就無私。
這一瞬間,他都有些動搖了。
她有個偉大的理想,偉大到脫離了私欲的範疇,哪怕她自己承認這是出于她的野心和欲望。
但這個理想過于偉大,以至于他都覺得,或許她是真的大公無私。
耶律修齊干巴地說︰“這天下,恐怕無人能懂你。”
阮響笑道︰“我不需要。”
她不需要別人懂她,她早就過了從別人身上汲取力量的年紀。
給她力量的,是她自己的意志和欲望。
喜歡我在廢土滿級後,穿越荒年當女帝請大家收藏︰()我在廢土滿級後,穿越荒年當女帝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