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說，你是打東邊回來的，怎麼？是迷路了，還是偷懶了？”
夜鳴崖笑呵呵地看著玄明，有些打趣的味道。
玄明怎麼樣他其實是不關心的，當初論道辯佛也是算是正魔較量，只是他沒想到用力過猛，讓玄明拜自己為師了。
他實在不覺得玄明能走過玄奘走過的路，因此認為他定然是有些投機取巧了。
但玄明的這副淒慘樣子不像是裝的，讓他很是驚訝。
玄明也笑了笑道“阿彌陀佛，座師請放心，小僧不會偷懶，但小僧確實不知為何西行而東歸，許是問路之時有所偏差。”
夜鳴崖坐直了身子，再度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身形削瘦，皮膚黑黃，眼眸深邃，一身袈裟僧衣黑不溜秋，已然看不出原來的樣子，就連手中的佛珠好像也小了一圈，但依舊油光發亮。
夜鳴崖又看向他身旁的破爛斗笠與背簍，也是有些相信了他的話。
真正的磨練不是能裝出來的。
于是乎他低眸笑了笑。
“若是如此，那還好。”
玄明也微微頷首，看見座師能理解，他就放心了。
但他又微微抬起頭，道“沒有向西走到底，也沒有找到傳說中的大雷音寺，真的有些遺憾，看來與玄奘相比，小僧還差的遠。”
夜鳴崖听著玄明充滿遺憾的話語不禁搖了搖頭。
“你總是這樣，分不清輕重，我且問你，你此行的目標是什麼？”
玄明愣了愣，頗有些疑惑，但他還是老實回答。
“尋找成佛之機。”
“既然如此，你為何要執著于方向？”夜鳴崖朗聲問道。
玄明又愣愣道“座師您不是說玄奘大師……”
“那是玄奘！”夜鳴崖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回響在整個大殿中，讓人雙耳轟鳴。
“你是玄奘嗎？”
玄明聞言，眸子里又出現了一絲混濁。
他當然不是玄奘，但……
夜鳴崖緊緊盯著他，嘆了口氣。
“讓你西行，不是復制玄奘的成佛之路，而是讓你體會路上的人間百味，你當真一點都沒感覺到嗎？”
玄明微微低下頭。
夜鳴崖又道“這與方向無關，只與你的體會頓悟有關。
此中三味，無問西東。”
玄明赫然呆立當場，眼眸瞪大，微微閃動，嘴巴也不免張大。
此中三味，無問西東……？
這一句話將他這十幾年一路走來概括完畢，讓他的心都有些恍惚。
他不知不覺地在嘴中念叨了許多遍，才低下了頭。
“阿彌陀佛，座師真是厲害，一句話竟如此貼切，如此振聾發聵，小僧佩服。”
夜鳴崖不由得笑笑，這種話對于他來說稀松平常，而對于玄明這種容易胡思亂想的人來說確實很震撼。
玄明不免露出有些復雜的笑容。
“此行……，小僧確實是見識許多，遇到了許多人，知曉了許多事，懂得了許多道理……
但……，小僧卻忽然有些多愁善感了，心事也有些繁重。
我佛門講究六根清淨，無欲無求，通過聞思修證悟真理，斷除無明。
如今走一遭，小僧的心，確是有些亂了。”
夜鳴崖看著他，有些疑惑“你為何說心亂了？”
玄明微微張了張嘴，他以為夜鳴崖沒听明白。
正欲再解釋，但卻听夜鳴崖再度開口了。
“你經歷了許多，這些都是你的見識財富，磨練了你的心性，豐富了你的品格。”
夜鳴崖徐徐道來，就真的像是一名師傅一樣。
“佛家雖講究六根清淨，但絕不是不近人情，你見過那些得道高僧，有何人是冷漠寡淡，不近人情的？
哪怕如來佛祖，他成佛之前也不是這樣一個人吧？”
玄明有些呆愣。
“你說你的心亂了，但其實更像是理想與現實的差別，你在佛堂誦經之時，所思所想都太過于完美，你不知道真正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你也不知道真正的人間百味，經歷過了，自然就造成了悖論。”
夜鳴崖頓了頓，感覺有些口干舌燥，正好清涵眼尖遞來了茶水。
他一口氣飲下，隨即道“傳聞佛祖成佛之前，也是一個游遍天下，憐憫眾生的聖人。
你什麼都沒經歷過，怎麼能成佛？
有些道理，佛經里，書卷里都不會寫給你看的。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就是這個道理。”
玄明心中動搖，嘴唇不停地翁動著。
原來……不是自己的心亂了嗎？
可為何，一想到路上的事，他的心就難以平靜呢？
夜鳴崖這時又笑了笑道“正好，你這一路上都經歷過什麼事，給我們講講吧？”
玄明微微動容，抬起頭來，看向了夜鳴崖帶著笑意的眸子。
他又微微頷首，輕聲念了句佛號，隨後就開始講述了起來。
他講到那個烈日千里，不見甘霖的旱災，他親手為一個村子的人送去了毒果，在所有人都死後，卻大雨傾盆。
他又講到那個城門前，他捉住為害人間的虎妖，想要渡它成佛，卻被一位老僧勸住。
他還講到一個國家迷信妖僧，讓僧人無戒，為害人間，在拿下妖僧後，弘揚佛法。
他也講到雪山之上掉下的人，將他們帶到寺廟後，向高僧求教，為雪山修路。
他更講到那些飽受戰亂之苦，躲在地下苟且偷生的百姓。
他最後講到，那個淳樸敦厚，熱情好客的村子，那個讓人欣喜的姑娘。
一樁樁一件件故事，被玄明平靜而動容地講述出來，他講的仿佛是別人身上發生的事，做的好事會分攤出去，做下的錯事，他會全部認下。
其他人听完都忍不住動容嘆息。
但夜鳴崖卻道“人間百味，你這不過幾味，但已經很是難得了。”
玄明沒有辯駁，他只是默默地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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