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年被法醫拖走後的第三天,海珊市上空那股無形的、混合著腐敗魚腥和權力血腥的壓抑感,似乎被海風吹淡了些。
當然,也可能是抓的人夠多,牢房太擠,連城區空氣都顯得稀薄了許多。
林東凡的臨時辦公室里,陳少康那份“能把自己釘在恥辱柱上”的報告,正安靜地躺在文件堆最上面。
報告中的每個字都像是“廢料”堆積。
林東凡只是簡單地掃了一眼前面幾段內容,連翻閱後文的興趣都沒有。扶不上牆的爛泥,看一眼都嫌費眼。
眼下陳永年死了,沒有證據直接指向吳常勝。
抓捕吳常勝的事只能暫緩,這事不能操之過急。畢竟吳常勝是汪道臣身邊的大秘,動吳常勝,怎麼著也得先跟汪道臣打招呼。
這一切需要等回省里再說,與汪道臣面談。
半個月後。
海珊的事漸漸進入尾聲,林東凡也準備回省里交差。這天下午,突然接到鄭清璇打來的電話。
林東凡眉頭微挑。
這美女,自從她爹鄭滄海進去後,就安靜得像只受了驚的鵪鶉,縮在自己的世界里。
這會兒找他?
難道是鄭家又出了什麼ど蛾子?
林東凡劃開接听,聲音帶著點處理公務的疏離感︰“鄭小姐,今天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有什麼指教?”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
傳來鄭清璇略顯沙啞,但努力維持平靜的聲音︰“樊總……不,林局長,晚上有空嗎?海邊……走走?”
海邊走走?
林東凡腦子里瞬間閃過幾個念頭︰想男人了?還是這妹子受了什麼刺激想不開,打算拉他一起跳海殉情?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下巴,感覺比面悍匪的槍口還費腦子。
“理由是什麼?”
林東凡言簡意賅,撇下昔日“樊東林”的身份,充分體現了一個反貪局長對一切非工作邀約的警惕性,
“……謝謝你。”
鄭清璇的聲音低了下去︰“替我……替我擋掉了很多麻煩。還有……我爸的事。我知道,如果不是你……他可能活不到審判那一天。”
這話說得艱難,帶著一種復雜的、認命般的感激。
鄭滄海投案自首並積極配合,確實,在定一程度上避免了在混亂中被郭立春“滅口”的風險,這背後自然是離不開林東凡的精心部署。
林東凡“哦”了一聲,算是回應。
腦子里卻在飛快評地估風險系數︰海邊、晚上、孤男寡女……這配置怎麼看怎麼像陷阱。
但鄭清璇這種狀態,又不像是能玩出高級仙人跳的樣子。
“行吧,說地點。”
林東凡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一方面是案子收尾階段,感覺都有必要安撫一下“受害者家屬”的情緒,也算工作延伸。
另一方面,也想看看這只“鵪鶉”到底想干嘛,權當解悶。
“東灘,燈塔下面,六點,不見不散。”鄭清璇說完,迅速掛了電話,像是怕林東凡反悔。
……
海岸國際大酒店新開了一家健身房。
老八正吭哧吭哧地跟台劃船機較勁,汗水把他那件印著“肌肉就是力量”的緊身背心都浸透了。
謝曉鋒靠在一邊的器械上,慢悠悠地喝著蛋白粉,眼神瞟著落地窗外逐漸暗下來的海平面。
“老謝,凡爺剛才換了身悠閑裝下樓,頭發絲都透著騷氣。”老八停下來喘著粗氣,語氣酸溜溜的︰“不讓我貼身保護,現在連保鏢都不帶。十有八九是去泡妞!你說,會不是姓鄭的那個小浪蹄子在勾引他?”
謝曉鋒眼皮都沒抬︰“凡爺的事,少打听。”
“他若出了事,誰來負責?”老八滿腹牢騷放暗炮︰“老謝,不是我說你,你這人就是太死板。你看凡爺,白天抓貪官,晚上泡仇家的女兒,工作生活兩不誤,那才叫瀟灑!哪像你一樣,跟土鱉似的,一點生活情趣都沒有。”
“仇家的女兒?”
這咬牙切齒的腔調從老八嘴里蹦里出,多少有皇上不急太監急的意思。
謝曉鋒終于瞥了他一眼,眼神像看傻子︰“鄭滄海是咎由自取,至于那個鄭清璇……她頂多算個苦主。凡爺做事,有他的道理。”
“狗屁道理!”
老八越懟越來勁,從劃船機上跳下來。
他湊到謝曉鋒跟前,壓低聲音,一臉恨鐵不成鋼的郁悶︰“老謝,你是真傻還是裝傻?你沒看出來?那小娘皮看凡爺的眼神,跟鉤子似的!凡爺呢?嘴上說著‘調控機制’,但他的荷爾蒙指數通常是越調越高。”
緩言片刻。
老八又唾沫橫飛,繼續開懟︰“大嫂也是不靠譜,都過了這麼久,怎麼還不敲打敲打凡爺?我頂著壓力向她打小報告,白打了?這回大嫂真是傻得有點過份了,還是說……凡爺在家里地位太高,大嫂是真不敢管?”
謝曉鋒默默地把蛋白粉杯子拿遠了一點,防止老八的唾沫星子被污染。
他看著老八那張寫滿“皇帝不急太監急”的郁悶臉,難得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堪稱“同情”的微笑︰“老八。”
“啊?”
“有空……”謝曉鋒指了指旁邊的沙袋︰“多打打沙袋、練練拳,也練練腦子。凡爺的家事,輪得到你操心?還告狀……你當自己是幼稚園小朋友?小心凡爺知道了,把你許配給三百斤的大胖姐,讓你生無可戀。”
老八被噎得翻了個白眼,悻悻地嘟囔著︰“我這不是為了凡爺的家庭和諧著想嘛……不對,我是為了他的人身安全著想,這是保鏢的天職!”
說著,老八憤憤地轉身,對著沙袋一頓輸出。
……
東灘。
海風帶著咸濕的涼意吹拂,燈塔像根巨大的、指向天空的灰色手指,投下沉默的影子。
海浪拍打著礁石,發出單調而永恆的嘩嘩聲。
林東凡到的時候,鄭清璇已經在了,她沒像林東凡想象中那樣穿著什麼“比基尼戰袍”,而是穿著簡單的白色連衣裙。
長發被海風吹得有些凌亂。
她抱著胳膊站在一塊礁石旁,望著漆黑的海面,背影單薄得像是隨時都會被風吹走。
听到沙沙的腳步聲,她轉過身來。
夕陽勾勒出她清瘦的側臉,眼楮有些紅腫,但眼神卻意外的平靜,甚至帶著點看透世事的疲憊和無奈。
“來了。”
她又泛起一絲微笑,聲音被海風吹散。
“嗯。”
林東凡走到離她不遠不近的位置停了下來,也看向大海。
氣氛有點干,像沒泡開的方便面。
凡爺琢磨著是不是該說點“節哀順變”之類的廢話,想想又覺得矯情,索性閉嘴。
兩人就這麼沉默地站著,听著海浪,吹著冷風。
跟浪漫半點不沾邊。
倒像是兩個被生活錘懵了的人,在對著大海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