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星涵嬌嗔一笑,語氣輕快︰
“哎呀,我說的是女子之中!我那朋友雖厲害,但在公子面前,就不敢稱什麼‘無一不通,無一不曉’啦!”
她雙手繞到身後,指尖輕輕交握,向前雀躍幾步,突然轉身看向王揚,發間玉簪隨著動作微微晃動,眸波流轉,似有星光點點,巧笑倩兮︰
“不過公子若是真想認識她,我倒可以為公子引見。”
陳青珊暗暗噓了一口氣,心想王揚可真厲害,幾句話就把謝娘子唬住了。鎭?他會不會也這麼唬過我???
王揚覺得謝星涵已經起疑。
其實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兜這麼大的圈子來探謝星涵的話,只是此事看似簡單易了,其實復雜危險。
那女人有沒有和謝星涵透露自己的底細?
王揚判斷應該還沒有,不然她不會反復警告自己說什麼騙誘閨秀的話。
那沒有的原因是什麼?
是因為掩藏行跡,所以沒有機會相告?
還是說由于暫時還用著自己,故而不便節外生枝?
又或許還有為了避免謝星涵卷入到某些風波中去的考慮?
不管出于何種原因,王揚都不想謝星涵知道他身份是假。
他很信任謝星涵,但信任是一回事,交出致命弱點是另外一回事。
謝星涵和陳青珊、黑漢不一樣,小珊、黑漢和自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並且退一萬步講,即便兩人知道自己冒姓瑯琊,並且想利用此點做些什麼,但一來沒有證據,二來也沒有能力和自己對陣,所以構不成什麼威脅。
但謝星涵既沒有事情相求,也和自己不是利益共同體,更重要的是她有能力找到實證並且加以利用,這就相當于死生操于人手。
死生大事,除非是必要或者不得已的情況,否則王揚不會憑“信任”兩個字便予以托付。
這就是在擒殺無前的時候,王揚敢用小珊和黑漢,但卻不敢讓謝星涵知道的原因。
更何況即便是用黑漢和小珊,王揚也是思之再三,在最開始被大小登威脅的時候,王揚沒帶任何人,選擇單刀赴會,一是因為對方捏住了自己的七寸,帶人也沒用。二是因為事涉自己命脈的事,他要盡可能的保密。
有些時刻注定孤行,非不信同行者,而是知曉前路危崖窄道,深淵萬丈,更有猛獸攔路,惡鬼索魂。當此之時,所能控制者唯有自己,便小心翼翼,杖劍獨前。雖舉步維艱,但變數最小,行得最穩,自己不會踩空,也能護身後之人周全。
所以王揚一發現謝星涵起疑,便立即停止打探,不好意思地苦笑道︰
“慚愧慚愧,謝娘子這麼說,真是讓我無地自容了。我確實輕浮,讀了幾卷書,便夜郎自大起來。心性還是太競躁!《禮儀》說君子‘卑己而尊人,小心而畏義’,《韓詩》雲‘君子盛德而卑,虛己以受人’,看來我修養還是不夠,要繼續努力才是。”
王揚嘆了口氣,向謝星涵揖手賠禮,同時心中已經有了如何利用這個“蕭”字查小登身份的方向。
謝星涵見王揚演得那叫一個逼真,真到讓她都不禁懷疑自己之前的推想是不是錯了?暗暗又回溯了一番,最後還是堅定原先的想法。
此時再看王揚的表情變化,是既自責又懊惱,眉間還凝著恰到好處的苦澀,似乎真在反省自己的淺薄爭勝!
謝星涵吸了口氣,看著王揚,忍住眼中“殺意”,目光真摯,又帶一絲惶恐,欠身答禮︰
“公子千萬別這麼說!星涵方才所言,絕非虛詞敷衍,而是真心實意!公子的學問才華,星涵一向佩服。所以常常向公子學習,以公子言行自勉,不僅學公子的博覽通明,也學公子的接人待物,自覺受益匪淺!”
“接人待物?”王揚一怔。
謝星涵眨著星眸︰“是啊!練達自如,誠篤有信。真是個君子呢!”
王揚表面笑應,實則汗下。
陳青珊心想︰“練達自如倒沒問題,有信也沒問題,只是這誠篤......”耳邊不由得回響起第二次見面時,王揚信誓旦旦的聲音︰‘在下姓劉名比’......”
小阿五看看謝星涵,又看看王揚,說道︰“公子!先跨火盆吧!”
王揚馬上道︰“好!先跨火盆!”
王揚走到火盆前,小阿五用桃木人敲了三下火盆,念道︰“祛厄祛難——”
王揚笑道︰“這災厄還沒停呢,一會兒我還得出去一趟,等回來一起祛。”
正當眾女不解之時,黑漢疾步而來︰“公子!王府來人闖——”
話還沒說完,孔長瑜帶著八個佩刀侍衛,氣勢洶洶地闖入院中。
八名侍衛一進院便散開,竟對王揚等人成包圍之勢!
陳青珊立即站到王揚身側,手指扣在劍柄上,腰姿筆挺,眸光清冷,顯得英氣逼人。
“王爺有令!請王公子即刻隨我入王府,不得延誤!”
孔長瑜話音一落,八個侍衛手按刀柄,齊齊踏前一步!
謝星涵上前,冷聲斥道︰
“你好大的膽子!誰準許你這麼請人的?區區一個王府舍人,敢凌王謝?你仗的是誰的勢?巴東王嗎?”
孔長瑜對王揚冷著臉,對謝星涵倒很客氣,馬上躬身拱手︰
“謝四娘子息怒!小人怎敢如此?!這是王爺的吩咐,小人奉命行事,絕不敢有絲毫冒犯之意!”
謝星涵俏臉如冰,寒聲道︰“你請人就請人,帶這麼多侍衛,又闖宅子又嚇人的,想做什麼?”
“王令如此,謝四娘子如有疑問,請問王爺。”
“王爺不在,我問的就是你!”
孔長瑜也沒法解釋,只是唯唯而應。
王揚道︰“算了,他也是辦事的,有口難言吶。”
孔長瑜只覺王揚這話說到他心坎兒里了,真不是他狐假虎威,而是今天所有行事包括對王揚冷著臉,都是巴東王的吩咐,只是這話他不能明說。所以只能說道︰“多謝公子體諒。王爺正在等,請公子這就出門,不要耽擱。”
王揚道︰“好。”
陳青珊說︰“我陪你去。”
謝星涵道︰“正好,我也去拜訪一下巴東王。”
王揚擺手︰“你們誰都不用去,王爺估計要請我吃晚飯,我就不在王府吃了,到時我直接和王爺說,讓他叫兩套香雪樓的‘萬錢下箸肴’送來,咱們一起吃。”
孔長瑜聞言,心中冷笑︰王揚啊王揚,禍到臨頭還渾然不覺,真是不知死活。
謝星涵神色憂慮,低聲道︰“什麼請吃飯,看樣子,是來者不善。”
“無妨,來者不必善,談好就請飯!”王揚高聲道︰“阿五,取我折扇!”
王揚出門前本是帶折扇的,但入獄後,折扇被劉寅搜了去,等到出獄時,劉寅被押走,也沒人知道他把折扇放哪了。王揚也懶得在原地等著人找,便讓獄丞按市價折了現,算是賠償。
“折扇來了!”小阿五在王揚說“好”的時候已經跑進屋里取折扇,此時正好送到,小手舉著呈到王揚面前。
王揚拍了拍阿五的頭,接過折扇,刷的一下展開,燦然一笑,顧盼神飛,爽聲道︰“帶路。”
孔長瑜愣了愣,心中忽然閃過《史記•平原君虞卿列傳》中的句子︰“平原君,翩翩濁世之佳公子也。”
他不自覺伸手做出請的姿勢。連帶身後的侍衛也不由自主地讓出一條路來。
王揚瀟瀟灑灑,在孔長瑜的引導與侍衛的跟隨下,從容而去。
孔長瑜與這些侍衛本來是威嚇監送王揚的,可在王揚的氣度下,竟顯得這些人全如隨從一般。
墨袂隨風輕展,心藏丘壑山川,任他風雨起波瀾,世事如棋看淡。
問何人搖扇?
答公子翩然。
荊州一曲試春衫,
笑驅王府吏,盡我今日歡。
謝星涵、陳青珊、小凝、阿五看著這一幕,都不由有些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