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武城附近，三道流星飛馳而來，在半空中劃過絢麗的弧線後，穩穩地懸停在城池的上空。
“這便是如今的人類城池？”
甦荃微微眯起雙眼，眸中流露出復雜的神色，靜靜地俯瞰著下方的城池，若有所思，輕聲喃喃道，“與數千年前相比，當真是變化巨大啊。”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被風吹散的枯葉，輕飄飄落進罡風里。
人間百年，便已是滄海桑田。
這個時代對于她而言，太過陌生。
城樓下傳來孩童嬉笑，銅鈴般的聲音撞碎了她眼底的回憶。
上古，終究逝去了！
曾經並肩飲酒的故人，有的葬在斬魔台，有的魂飛道消，最後連句告別的話都沒留下。
恍惚間她又看見那年清秋，少年時拜入三光學宮，與昔日同門共乘金雕掠過雲海，衣袂染著桂花香。
甦荃站在懸浮的流光里，衣袂無風自動，發間銀飾輕響，忽然就笑了。
眼中，卻只剩下悵然若失。
如今山河依舊，卻尋不見當年故人半點蹤跡。
她成了被遺落在歲月裂隙里的孤影，連呼吸都與周遭的喧囂格格不入。
身下城池人聲鼎沸，靈紋流轉如星河傾瀉，唯有她站在時光的斷層處，衣上還沾著數萬年前的月光。
“祖師，您若想在此多觀賞一番，弟子等自然奉陪。”蕭楓察覺甦荃眼底轉瞬即逝的悵惘，唇角噙著溫和笑意，聲線沉穩。
“這倒不必了，咱們還是盡快返回學宮吧。”甦荃指尖無意識撫過鬢邊銀飾，垂眸斂去眼底翻涌的情緒，只余一片古井無波，輕聲道︰“知道人間無恙，這就足夠了！”
她轉身時廣袖揚起細碎流光，將滿目的陌生城郭隔絕于身後，唯有玄色衣擺掃過虛空時，遺落一絲若有若無的嘆息。
“還請祖師稍等片刻。”蕭楓點點頭，神色淡然，眸光微凝，念頭微動間，體內磅礡神識如蛛網般瞬間鋪展開來，絲絲縷縷穿透雲層，向著下方城池滲透而去。
神識所過之處，空間都泛起細微的漣漪。
城中一處幽靜的院落里，正在閉目靜坐的林無涯突然渾身一震，像是被驚雷劈中般猛地睜開雙眼，眸中閃過一絲驚駭。
他感受到那熟悉又令人心悸的威壓，心髒幾乎要跳出嗓子眼。
幾乎在同一瞬間，他周身靈力瘋狂涌動，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如離弦之箭般沖向空中。
待看清空中負手而立的蕭楓，以及他身旁的兩人後，林無涯呼吸一滯，慌忙單膝重重跪地，脊背挺得筆直，聲音中帶著掩飾不住的敬畏︰“見過尊上！”
他低垂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出，只覺周遭的空氣都因蕭楓的存在而變得沉重壓抑。
“今日過後，你們林家與我便再無瓜葛。”蕭楓負手而立，袖中逸散的靈氣在虛空中凝成細碎光點，襯得他神色愈發淡漠疏離。
“再無瓜葛？”林無涯瞳孔驟縮，膝蓋重重磕在雲層上，連指尖都止不住顫抖。他仰頭望著那道身影，喉間像是被無形鎖鏈勒住，“尊上，可是我等有何處做得不夠周全？”
“此前我等落腳在此，不過是為了那處葬地。”蕭楓垂眸掃過下方城池，鎏金飛檐在他眼中不過是轉瞬即逝的虛影，“如今我已取得所需之物，這元武城便沒有我繼續停留的理由了。”
言罷，蕭楓抬手虛握，掌心浮現出一縷血色火焰，轉瞬又消散于無形，“你們林家，或許能借著我的名頭再撐個幾十年，但長遠來看，衰敗不過是遲早之事。”
若不是因為林家是林夢瑤的家族，以蕭楓的性格，根本不會再浪費半點心神。
“是……”林無涯喉結劇烈滾動，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砂礫。
他死死攥住掌心，指甲在肉里掐出月牙形的血痕。
這位手段通天的風霄公子，終究是林家攀附不起的過客。
“該說的已說完了，有緣自會相見。”蕭楓抬手虛點，周身金芒轟然炸開，將暮色染成琉璃色。
他衣袂獵獵作響，灑脫的笑意還未散盡，便裹挾著林夢瑤與甦荃化作流光。
那道光芒撕裂雲層，轉瞬便消失在天際，只留下尾焰在虛空中拖出一道轉瞬即逝的光痕。
林無涯望著空蕩蕩的天穹，胸腔里翻涌著苦澀。
他重重嘆了口氣，衣袍在罡風中簌簌作響，轉身時銀發間已凝出霜花。
“沒了法相境界的強者坐鎮……”他喃喃自語，目光掃過下方燈火通明的林家府邸，每一片飛檐都像是壓在心頭的巨石，“我林家著實需要好好考慮是否搬遷了。”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已融入暮色，只余一聲嘆息消散在風中。
罡風呼嘯間，蕭楓袖中靈力翻涌，帶著甦荃與林夢瑤如流光墜地。
三人穩穩落在荒草蔓生的荒古前，古老符文在地面幽幽發亮，正是通往三光學宮的傳送陣。
“祖師，便是此處了，這傳送陣能夠直通三光學宮。”蕭楓指尖劃過陣眼，青銅紋路頓時泛起漣漪。
話音未落，他忽然抬手一抖，袖中滑出一幅鎏金圖卷。
上品神兵江山人物圖在風中獵獵展開。
圖卷微微一抖，六合真人、張敏等人便如被無形力量拋出一般，徑直飛了出去，遠遠地落在了一旁。
想當日，天雲子被甦荃嚇破了膽，帶著蕭楓的畫中人倉皇跑路，根本沒把這些門人弟子放在心上。
蕭楓留著這些人的性命，可不是為了慈悲，畢竟還有大用。
將這些人安置妥當後，蕭楓抬手輕輕一揮，原本遮掩傳送陣的偽裝瞬間消失不見。
三人依次走入一處幽深靜謐的洞穴之中。
洞穴深處，蕭楓抬手重重地摁住地面，體內真元源源不斷地灌入，全力激活這傳送陣。
甦荃倚靠著洞壁，眼神中透著幾分新奇與探究。
她看著流轉的光芒在蕭楓周身縈繞，听著法陣啟動時發出的嗡鳴，心中暗自思忖︰這便是數千年後的法陣，構造之精妙、運轉之奇特，果然與記憶中大不相同。
往昔上古時期的法陣雖雄渾大氣，卻少了這般靈動與精巧，時光果然帶來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
三光學宮深處，院長室的鎏金獸爐青煙裊裊，將滿室寂靜燻得愈發凝重。
劉居仁盤坐在青玉蒲團上，周身縈繞的靈氣突然劇烈震顫，他猛地睜開雙眼，深褐色的瞳孔里泛起一層溫潤的光澤，恰似冬日爐火映亮寒夜。
“傳送陣被激活了？”
劉居仁唇角不自覺勾起，周身縈繞的威壓也隨之淡去三分。
作為聖賢級強者，他掌控著整個三光學宮，強大的感知力讓他瞬間捕捉到了這一異動。
心中一動，他立刻就辨認出，這正是蕭楓當初乘坐的傳送陣。
“那小子回來了？”
劉居仁霍然起身，身形如電，一瞬間便來到了傳送陣前。
指尖輕捻法訣，三光學宮三十六重防御陣法層層疊疊亮起，化作璀璨光盾籠罩周身。
一旦來者並非蕭楓，他便會毫不猶豫地出手，務必先將對方擒下。
傳送陣驟然迸發刺目光芒，沖天光柱將夜幕照得亮如白晝，陣眼處符文如活物般扭曲游動。
劉居仁瞳孔微縮，感知到流光中裹挾著令他心悸的威壓。
那股氣息雄渾如淵，赫然是聖賢境強者才有的氣勢！
他喉結滾動，掌心已滲出薄汗，連鬢角白發都因緊繃的靈力微微顫動。
當光芒如潮水般褪去，蕭楓攜著林夢瑤穩穩落地，而他們身側的玄衣女子負手而立，衣袂間流轉的光暈與天地靈氣共鳴。
“甦，甦荃祖師！？”
劉居仁的瞳孔劇烈震顫，喉間溢出的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瞬間就認出了這位女子的身份。
不僅外貌特征與畫像中毫無二致，就連眉間那道朱砂痣與古籍中記載的別無二致，而且甦荃身上那獨特而濃郁的三光學宮氣息，更是不容置疑的有力證明。
“後世弟子劉居仁，見過祖師！”劉居仁不敢有絲毫怠慢，雙手抱拳于胸前，深深一揖，脊背繃得筆直，連指尖都在微微發顫。
這位傳說中延續三光學宮命脈、將宗門推向鼎盛的二代祖師，此刻竟活生生站在面前。
讓劉居仁這個如今三光學宮真正執牛耳者，也是呼吸都不自覺放輕。
“不錯，沒想到後世我三光學宮一脈不但沒有敗落，竟然還有聖賢級的強者坐鎮。”甦荃滿意地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欣慰之色，目光柔和地看向劉居仁，開口說道，“你們收的這個弟子，很好，非常好。”
她微微抬眸，看向一旁的蕭楓，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中滿是贊賞。
“徒弟？”
劉居仁先是一愣，嘴角狠狠一抽，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他下意識想喊“這小子輩分亂得能繞學宮三圈”，可迎上甦荃眼中欣慰的光，話到嘴邊又變成了干笑。喉結艱難地滾動兩下，心里瘋狂吐槽︰甦荃祖師怕是還不知道，真要按照輩分來，蕭楓這小子得喊你老人家一聲師姐！
見甦荃對蕭楓如此欣賞。
劉居仁根本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蕭楓這小子干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只是此時，劉居仁根本無暇多想，趕忙迎著甦荃走入三光學宮。
這可是堂堂二代祖師！
當年延續三光學宮命脈、將宗門推向鼎盛，威震一方的尊者級強者啊！
甦荃在上古末期一劍劈開雷雲的壯舉，至今仍是學宮典籍中濃墨重彩的傳奇。
如今傳奇人物近在咫尺，饒是聖賢境的他，心跳都快漏了半拍！
甦荃緩步行走于學宮之中，指尖輕輕拂過斑駁的朱漆廊柱，鎏金紋飾在她手下微微發燙，似是在回應故人。
目光掃過遠處翻涌的靈泉，看著那些比記憶中稀薄許多的靈氣光暈，她輕嘆一聲︰“已經過去多久了，咱們學宮竟然再也沒有尊者級的強者出現了？”
“稟告祖師，大概是從第七代祖師之後，便再無任何尊者出現過了。”劉居仁垂首而立，恭敬說道︰“這方天地的先天靈氣已然枯竭，如今的修士能踏入聖賢境便已耗盡機緣。或許只有在某些上古遺落的秘境或者絕地之中，才有可能尋獲一絲先天靈氣。”
甦荃望著天邊漸漸黯淡的晚霞，銀發在風中泛起細碎流光。
她想起上古年間學宮鼎盛時，演武場上時常可見尊者與聖賢切磋，靈力踫撞間星河倒卷，盛況空前。
而如今學宮弟子中能踏入法相境者，百年也難出一二。
“原來如此……”她的聲音消散在風中，帶著不屬于尊者的悵惘，倒像是尋常老人在追憶往昔。
在劉居仁近乎小跑的殷勤引導下，甦荃步入院長室。
鎏金獸爐飄出的沉香裹著靈力，卻掩不住她眉間歷經歲月沉澱的威嚴。
甦荃抬手撫過主位上雕著雲紋的扶手，指尖掠過凹陷的刻痕——那是初代祖師留下的掌印，歷經無盡歲月後仍清晰可見。
劉居仁剛在側邊青玉椅上落座，袍角還未撫平便挺直脊背。
他理了理玄色衣袍，袖口暗紋在靈力波動下若隱若現，恭敬開口︰“祖師，晚輩冒昧，敢問在葬地之中，究竟發生了何事？”
話音未落，目光已不自覺地飄向蕭楓。
“發生了何事？”甦荃唇角揚起一抹促狹的弧度，銀發隨著輕笑輕輕晃動。
她素手隨意一指，正戳中蕭楓肩頭︰“你還是親自問問這小子吧。”
“好。”劉居仁點點頭，目光中滿是好奇，目光灼灼地看向蕭楓。
他心中總有股強烈的直覺，蕭楓這小子肯定背著他，在那葬地中干了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