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特踏進橙寶傳媒的瞬間，呼吸都停滯了。
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他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和磨翻邊的舊球鞋。
昨天黃有才和艾大春描述的一切，他還有點半信半疑，但是今天親眼看到後，整個景象真實地碾壓著他的認知。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華的都市天際線，衣著光鮮的員工步履匆匆，沒有人和他主動說話，但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整個氣氛透著放松和愜意。
這和他那輛彌漫著消毒水味、狹小破舊的網約車，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馬小麗他們早已等在氣派的“歡樂麻團”辦公室門口，一見他，立刻圍了上來。
“特哥！這邊！”黃有才標志性的咧嘴笑幾乎要咧到耳根，用力拍著沈特的肩膀，力道大得讓他微微晃了一下。
“特哥，你看，這就是我們的辦公室！陳墨老師專門給咱們的！”艾大春激動地指著門牌，又指了指里面寬敞的空間和那幾排嶄新的辦公桌椅，“那邊空的地方，以後排練用！”
雖然沈特還沒有簽約，但在艾大春眼里，沈特已經回歸到了歡樂麻團的小隊伍里。
王大聰明擠過來，壓低聲音，帶著一種分享驚天秘密的興奮︰“特哥，等會兒見了陳墨老師別緊張！他人特別好！真的！而且很帥，嘻嘻。”
馬小麗看著沈特眼中那無法掩飾的震撼和一絲近乎惶恐的陌生感，心里發酸，但更多的是高興。
她用力點點頭，眼神堅定︰“特哥，加油！”
沈特喉嚨發緊，只能僵硬地點頭回應。他身上還殘留著車廂里消毒水和廉價空氣清新劑混合的味道，與這里格格不入。
今天他沒有跟老婆說自己要來面試的事，他怕萬一沒成，回去反而被老牌抱怨耽誤出車賺錢，說他是痴人說夢。
沈特還是早早出門拉了兩單，然後才直接開車來的橙寶傳媒。
沒有做造型，沒有換衣服。
沈特現在不像演員，反而就是一個普通的網約車司機。
離開舞台太久了，沈特表面輕松，心里卻格外緊張。
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掌心滲出的汗，黏膩膩的。他下意識地搓了搓手，想把那份粗糙和汗意搓掉。
龔小川準時出現，臉上掛著故意職業化的笑容，學著電視里霸總身邊特助的說話腔調，“沈特先生？陳總在辦公室等您，請跟我來。”他的目光在沈特身上禮貌地停留了一瞬，沒有流露出任何異樣。
沈特深吸一口氣，像即將踏入角斗場的戰士，跟在龔小川身後。
穿過明亮開闊的辦公區，他能感覺到若有若無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沈特挺直了背，假裝氣場一米八。
只是他並不知道，自己下意識的動作和表情，再加上接地氣的穿著打扮，已經惹得辦公區的同事捂嘴輕笑。
陳墨的辦公室門被推開，沈特走了進去。
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窗灑滿房間，溫暖而明亮。
陳墨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姿態放松，手里正翻看著一份看似像文件的紙張。
其實陳墨在看他剛打印出來的劇本。
陳墨在有拍攝第二部電影想法時，就已經將電影劇本的初稿寫好了，遇到歡樂麻團後，他又將劇本精細了一下。
現在他手里的是一份成稿。
陳墨抬頭看向沈特，眼神平靜，心里卻不由一怔。
這個人的氣質......
“陳墨老師好。”沈特的聲音有些發緊，努力維持著鎮定。
“坐。”陳墨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放下劇本，目光在沈特身上停留了片刻。
那目光並不帶審視的壓力，卻讓沈特感覺自己從里到外都被看得清清楚楚，那份被生活重擔磨礪出的疲憊和滄桑，卻在強裝鎮定下流露出了渾然天成的喜感。
陳墨下意識的嘴角上揚。
但沈特對此卻全然不知。
龔小川無聲地放下一瓶水，退到陳墨側後方。
陳墨其實在心里已經有了抉擇和判斷，但還是需要跟沈特再聊一下。
他主動開口道。
“馬小麗他們極力推薦你，說你是歡樂麻團的靈魂，是核心。”
陳墨開門見山，語氣平和，“說說吧，你覺得自己擅長什麼？或者說，你覺得自己能給觀眾帶來什麼？”
問題很直接，沈特的心猛地一跳。
他雙手放在膝蓋上，手指無意識地絞緊。
腦子里飛快地閃過無數畫面︰小劇場里觀眾前仰後合的笑臉，深夜絞盡腦汁改劇本的困頓，抱著哭鬧的囡囡在狹小的出租房里踱步的焦灼，握著方向盤在城市的霓虹里穿行的麻木……
他抬起頭，迎上陳墨的目光，那份深藏的疲憊和經歷過的窘迫，此刻反而沉澱出一種奇異的質感。
“我……”沈特開口，聲音比剛才穩了一些，帶著一種底層掙扎過後的沙啞和真實，“我可能特別懂那種普通人的難，那種被生活按在地上摩擦，還得擠出個笑臉的勁兒，我沒有故意去扮演誰，我就是我自己。”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組織語言，又像是把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片段重新咀嚼了一遍。
“我寫段子，演角色，喜歡琢磨那些小人物。他們可能有點慫，有點摳，有點窩囊，有點愛佔小便宜，有點死要面子活受罪......毛病一大堆。
但我覺得，這些毛病底下......其實都藏著一點想掙扎、想活好、想被看見的擰巴勁兒。”他的眼神漸漸有了焦點，不再是初時的茫然。
“喜劇，不就是把這種勁兒，用一種......可能有點荒誕、有點笨拙的方式表達出來嗎？讓大家笑著笑著，也許......能在里面看到一點自己？”
他沒有夸夸其談自己的才華，沒有強調過往的功勞，他只是把自己在生活泥潭里打滾的感受，用一種近乎笨拙卻又異常真誠的方式剖開。
那份骨子里的窘迫和無奈，反而給他的言語增加了更多的真實感。
陳墨靜靜地听著，手指在桌面無意識地輕輕敲擊。
他面前的電腦屏幕上，正無聲地播放著馬小麗提前準備好的，歡樂麻團早期幾個經典小劇場片段。
畫面里的沈特，在簡陋的舞台上光芒四射，節奏精準，包袱抖得脆響，將一個被房貸壓垮，在妻子面前強撐面子的丈夫演繹得活靈活現，心酸又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