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俊豪臉上的幸災樂禍早已凝固,他皺著眉,試圖從這“平淡”的表演中找出破綻來支撐自己的優越感,卻發現那歌詞蘊含的力量讓他無法輕易嗤笑。
他只能冷哼一聲,強撐著傲慢的姿態,低聲對旁邊的銀蛇說︰“嘩眾取寵!這算什麼說唱?”
銀蛇不想得罪馬俊豪,連忙附和︰“就是,太軟了!一點攻擊性沒有,觀眾肯定記不住!”
他嘴上這麼說,但是思緒早就被歌詞吸引。
他能說出最難听的話,也只是“觀眾肯定記不住”。
可是觀眾真的記不住嗎?
陳墨的聲音在頭上響起。
“如果你是單親家庭的孩子
嗨 你好 我也是......”
銀蛇也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
歌詞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無形的手正毫無防備的撕扯著銀蛇的心。
陳墨的聲音還在繼續,仿佛在和他對話。
“我知道你心里所有的故事
甚至哭過多少次......”
銀蛇驀然抬頭,看向陳墨。
真的有人知道他的故事,知道他哭了多少次嗎?
“你是跟著爺爺奶奶
還是姥姥姥爺
是不是最害怕的就是過年過節......”
他是奶奶帶大的。
銀蛇的記憶不受控制的開始翻滾,倒流。
最終停在了石階上的一個小男孩的身上。
他身後是不停爭吵的父母和鍋碗瓢盆打砸摔碎的聲音。
他很害怕,小小的身子卷縮成一團。
他不敢進去,也不敢離開,只能守在門口。
“你敢走,你敢走就再也別回來!”
“不回來就不回來,這種日子,我過夠了。”
是媽媽的聲音,小銀蛇站起來,卻看到媽媽托著行李出來。
媽媽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擠出了一個勉強的微笑,然後摸了摸他的頭。
小銀蛇有點開心,媽媽在和爸爸爭吵後難得會對他笑,一般都是將怨氣撒在他身上,罵他是拖油瓶,然後抱怨後悔生了他,即使他已經很努力把事情做好,可依然只會得到“和你那死爹一個樣”的評價。
小銀蛇其實不懂,爸爸明明沒死,而且他和爸爸一點也不一樣,他從來不喝酒,也不打牌。
媽媽輕輕的摸了摸他的頭,小銀蛇也往媽媽懷里靠了靠,只是還沒有投入媽媽溫暖的懷抱,就被無情推開。
“媽媽走了以後,你就一個人好好生活。”說完就拖著行李頭也不回的走了。
小銀蛇還沒反應過來,懷抱就空了。
“媽媽!媽媽!等等我!”
小銀蛇拼命的拉住媽媽,但是他的力氣太小了,根本拉不住。
小銀蛇雖然總被媽媽打罵,但是跟酗酒賭博的爸爸相比,他更願意跟媽媽在一起。
他哭著喊著奔跑著。
可是媽媽沒有為他停留哪怕一秒。
在一輛出租車停下的瞬間,媽媽上了車。
砰的一聲。
一個車里,一個車外。
小銀蛇被永遠的擋在了外面。
他,再也沒有見過媽媽。
父母離婚後,小銀蛇的爸爸更變本加厲的酗酒,然後有一天他爸爸也不見了。
他被送到了奶奶家。
奶奶說爸爸出去打工了。
起初過年的時候,爸爸會回來。
所以他很盼著過年。
大年三十,他總是站在門口等著爸爸的身影出現。
爸爸總會給他帶一些好吃的,有時候是糖果,有時候是餅干。
可是後來,他就再也沒有在年三十等來那個熟悉的身影。
小銀蛇一天天長大,從期待到失望,再到後來的漠然。
直到現在他都不喜歡過年。
平時可以拉出來胡吃海喝的朋友,到了過年都要和家人一起度過。
而他......
自從奶奶去世。
他就徹底沒有家人。
也沒有家了。
“你唱著沒有經歷風雨
就不會看見彩虹
看著同齡人在撒嬌
你卻獨自承受傷痛
報喜不報憂是你最委屈的謊話
也違背了成長規律一夜之間
被迫長大......”
銀蛇自嘲的笑了笑。
這不是一首歌,這特麼就是來揭他傷疤的啊。
但是轉念一想,又釋然了。
如果當初他在少年時期,能夠听到這樣一首歌,或許他會少走很多彎路,少做一些讓自己懊悔的事情吧。
舞台上的陳墨,仿佛進入了另一個空間。
他不再僅僅是為比賽而唱,更是為了心中那個小小的身影,為了所有在成長路上摸索前行的靈魂而唱。
“在青山和綠水之間
一群孩子在嬉笑
他們讀書的聲音在山谷間縈繞
每天為了上學
他們要走很遠的路
也許是從來沒享過福
所以不知道什麼是苦......”
關佩看著十幾塊顯示屏從不同角度映出的陳墨。
陳墨聊天班的聲音在他耳畔回蕩。
關佩輕笑一聲,問身旁的程俊峰。
“你小時候住過校嗎?”
程俊峰搖搖頭,“我讀大學才開始住校。”
“一看你就是城市的孩子。”
關佩將視線又重新落在屏幕上。
“我從小學一年級到四年級都要走很遠的山路去上學,早上天沒亮就要出發,步行五公里去學校,中午還要回家吃飯,所以這樣的路程我每天往返兩趟,為了不遲到經常要跑步上學。而中午往返的這一趟,是一定要跑步的,不然根本來不及吃飯。”
程俊峰下意識的睜大眼楮,“一到四年級,六到十歲?那不就是個小孩麼?”
他無法想象一個這麼小的孩子,每天要走那麼遠的路上下學。
關佩笑著點點頭,“是啊,就是個小孩,後來到了五年級,就開始住校了。”
“每個周日的下午背著重重的書包去學校。”
“書包很重不是因為書本,而是因為我要背著接下來一周的米和我媽腌的一罐子咸菜。”
“這就是我一周的口糧。”
程俊峰愣了一下,難以置信的問道,“不吃菜和肉嗎?”
“不吃,我們學校沒食堂,熟的肉和菜又不好帶,也放不了一周。生的帶了也沒條件做熟,我們每天自己在鋁飯盒里放生米和水,然後把飯盒放在鍋爐房,經常連米飯都是半生不熟的,哪還能吃肉和菜啊。”
“家里條件好的,家長會送點吃的,或者接出去吃,也有家里住在鎮子上的,那些孩子條件會比我們好很多,能吃上家里的好菜好飯。但是學校里大多數也都跟我差不多的孩子。”
程俊峰第一次听說這麼匪夷所思的事情,在震驚和不可置信中不知道該說什麼。
但是關佩的表情卻很坦然,這都是將近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時候的他,雖然沒有听過陳墨這樣鼓舞人心的歌,但在他小小的心里依然有一團火苗。
只有努力學習,才能改變命運的小火苗。
他靠著這團火苗走出了大山,離開了半生不熟的米飯,離開了咸菜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