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這對于修士是一個陌生的詞匯,修士四海為家,
這些年,季迭的路是一個人的,很少有人能夠一直陪著他,土老三算不上數,只是一個還算听話的工具人,甦落在沉睡。
這真正能給他這種感覺到人不多了。來到這里的日子,他心也出奇的輕松,
只是,
藍伽做的凡人的飯菜……不得不說很有人間煙火味,
佐料容易放多。
大概是她自己吃起來都嫌棄了,吃飯時嘗了兩口,就默默放下了筷子,
“明天想吃什麼?”
季迭對于兩人現在的相處方式,還是比較愜意的,倒是也不在乎好吃與否,反正都習慣了,
“隨便吧,反正我以前修煉過扛毒的功法。佐料不合適也不會有事。”
這多少有些打趣的成分在里面,藍伽好像沒听懂這個冷笑話,
“毒?這倒是不錯的提議,我听這城里講的一些話本?男男女女,某天說不定就因為某些事因愛生恨,某天說不定我就這樣了。”
因愛生恨……這兩人還沒培養感情,將來會不會這樣季迭不知道,不想打破這個氣氛,補充了一句,
“也有因恨生愛。”
“因恨生愛?”
“嗯,本來一開始誰也想殺誰,又誰也殺不了誰,偏偏命運把人交織在了一起。曾經的仇恨漸漸隨之成了過眼雲煙,不值一提。”
可惜眼前人已經不懂這話,
“你想說像我們兩個這樣?”
“我們兩個這樣麼,”季迭神情出現了一抹恍惚,只是笑了笑,這我們終究不是曾經的我們,
雖然先前她的變化很大,這一切都像是水中月,鏡中花,可這慢慢的相處,兩人的關系好像是越來越近,他也不想糾結那麼多,顧好眼前就是。
這一頓飯,
結束時暮色漸漸都深了。
一夜的時間悄然過去,這第二次化凡,本質,無非就是借助這種凡人時光,讓修士遠離修真血海,季迭要做的也盡量和一個凡人一樣,
融入這些凡塵之中。
這是他想到的一個遠離空的辦法,這第二天,季迭就坐在書肆里,又在案桌前鋪好了紙筆墨,算是他在樊城的營生了。
既然要化凡,當然是要徹底的,
凡人也是需要為生活奔波的,先前他用錢買了這一個書肆,已經是破例,只是這書肆,每天上門來的人不多,不夠維持正常的生活,雖說他餓不死,身上也有錢,可如果用了,就違背了化凡的本質,這非他的初衷,怎麼也得自己賺錢養家啊。
這對他也不難,他還是有一些營生的,起碼在畫之一道不錯,
“你這畫,還行。”藍伽也給了一句點評,白天也會和他待在店里。
“有一些韻味。”
“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城北徐公。”季迭倒是想起了一個典故,可她這夸還是心情不錯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遠離了修真血海,他感覺自己的心,也在漸漸平靜,回歸本真,
這種感覺他說不上來,就是感覺在和一個凡人靠攏。自身少了一些東西,至于具體什麼東西季迭倒是不知,
這接下來的幾天,季迭也越來越有這種感覺,這天醒了之後也陷入了思考,
“我好像少了一些什麼。”
“戾氣。”這幾天藍伽也比他更忙了,出門買菜,做飯,有時候季迭在店里睡覺,她就成了看店的了,
“修士是有戾氣的,這是殺人太多導致,也和煞氣有關,畢竟煞氣影響心智,所以修士或多或少都會有戾氣,從而導致性格越來越乖張,這就是很多修士化凡的關鍵。
你感覺在少了什麼,實際上是你的性格在變。在回歸初心。”
她這麼一說,季迭就听懂了,這麼看來化凡已經有效果了。
如果能夠徹底消了這些戾氣,他也就融入了凡塵,說起來他還有菩提子,
如果那時候還差一些入空,或許可以再借助這個東西,一次舍空。
只是,這不是短時間的事,上次在樊城,季迭化凡用了二十多年,這一次要用多少不知道,可現在他有預感,菩提子也不能讓他入空,
他能做的刻意淡忘了修為,刻意去淡化自身的仙力,和一個凡人一樣,就是面具,他也在先前到這里的時候就摘了,徹底回歸凡塵了。
當然,凡人也有凡人的煩惱,凡人要為生活奔波,也有自己的道,沒有容易的,
這點以前季迭也再次深有體會了,這畫畫半個月,書肆生意還是……沒太多起效,畫作買的不多,
資金很短缺了。
藍伽還給他火上澆油,
“你明天買菜錢得給我,我身上沒銀錢這些東西。”
季迭揉了揉腦袋,很難想象有天會和凡人一樣考慮這些柴米油鹽了,
“你覺得我應不應該請個托。”
藍伽疑惑看了他一眼,
“托?”
“我們這樣下去,生活質量得下降了,前兩天就賣了一幅畫,那點錢也快用完了,請個托弄一些效果,去宣傳一下,或者下次把畫賣的貴一點。”
“你說的‘托’是說騙人?”
“別說的這麼難听嘛,只是我們的畫名氣太小了,知道的人不多,請托是造造聲勢。”
“隨你,明天買菜錢你給我。”
藍伽又伸出手掌,這算是配合化凡了。
季迭把賣畫最後的錢都給了她,
“這是最後的家當。”
“這麼說我們真要破產了?”藍伽對錢其實也是最近才有概念的,看到錢袋子確實不多,
“不會,就算不找托,不騙人,我也有方法,等過段時間,我的畫買的人多了名聲就打出去了。”季迭想了想,對于找托這種事其實他都做不出來,感覺有失身份,也還是放棄了,
“待會我出去弄個攤位,去人多的地方賣賣就是,總能賺來咱兩的錢,你幫我看著店。”
藍伽對于這話是將信將疑,季迭倒是沒那麼多憂慮,為了讓她安心,還真出去擺攤了,這不是臨時起意,
這些天他也觀察了一個位置,就在附近不遠,平日里每天都有擺攤的小販,人流還不少,最主要的不需要攤位費。
只要不花錢,這對季迭很友好。這也算是盡量融入凡塵之中了,
久違的以凡人的視角思考,
而他的攤位,這來了不久就支了起來,
其實他也沒做什麼,就是在地上擺了一些畫,畫的東西,有大多都是山水,這倒是和周圍還有其他擺攤的小販不同,吸引了周圍的一些目光,
還有人主動打招呼,外貌看起來三十多歲男子模樣,相貌敦厚,就在他附近十幾步,攤位賣的是一些竹筐,
“小哥這畫真不錯,看小哥也不像我們這樣的普通人家,這是遇到了什麼難處要變賣字畫?”
一個人的氣度,再怎麼都是無法改變的,他也確實感覺季迭不像他們這種普通人。
“你看花眼了,我確實就一個普通人,這些畫也就隨便畫的。”季迭倒是沒有什麼姿態,很自然融入其中。
只是這話敦厚男子也只是認為他有什麼難言之隱,也沒有再追問。
畢竟,家道中落,來變賣畫像,倒是也確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這里也確實是比在名不見經傳的小店里好,人流更多了,來往的人有不少都是被畫吸引的,
可不知道是不是這畫明顯看著就不普通,反而很少有人問,這大多時間,季迭也只是和那敦厚男子嘮嘮家常,
如此一直持續到快下午,
才有一個身上服飾明顯比較華貴的藍袍男子模樣之人,停了下來,認真打量,頗為驚喜,
“這畫,不簡單,完全是出自大師手筆,這畫怎麼賣的?”
“十兩銀子一幅。”季迭留了一個討價還價的余地,
只是這個價格,
對于普通人家,絕對不便宜了,很多小販听了都被吸引了目光,感覺他這是缺錢缺瘋了,
誰知道,
更瘋狂的事發生了,
“十兩就十兩。”藍袍男子猶豫都沒有,直接拍下買了一幅,隨後視若珍寶的離去了。只留下不少傻眼的目光,
怎麼也沒想到真有人,
十兩銀子買一幅畫,
雖說這接下來季迭都沒什麼生意了,可這也足以讓他們羨慕了。當然,他們也得照看自己的生意,倒是沒人一直關注他,
轉眼,天不知不覺也已經到了傍晚,陸續有人收攤離開。季迭也在其中,
這第一天就開門紅了,起碼又可以用上幾天了,季迭收畫時心情明顯不錯,
“小哥也要收攤了。”
“嗯,收了。王老兄你還不收麼。”這人姓王,季迭也是聊天知道的,又和他聊了兩句就回了四季書齋,放下了一筐畫,
里面比起出去時還多了一束花,品種看起來是某種蘭花,可花朵更大,盛開是白色的不顯鮮艷,
反而有種淡雅,
這是他在路上看到一賣花的攤位買的。
藍伽已經提前準備好了飯菜,預知到他已經回來,
“吃飯了。”
季迭熟練來到後院,把花遞給了她,
“接下來你管錢吧。對了,這個是我在集市上看到的花,好像叫月亮花,看著還不錯。”
“月亮花……”藍伽意外之余,其實神識一直看著他,沒想到他買花是給自己的,也低頭看了一眼,花的顏色不是特別白,確實和月亮一樣,
“我們不是生活費拮據了麼。”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如果喜歡,我每天給你帶一束。反正我養的起你。”
這當然不是為了刻意培養感情,
這培養感情之說,先前他就只是隨口說的罷了,于他而言,只要待在一起,好像本身就夠了。
接下來的時間,他也嘗到了‘甜頭’,倒是每天,都會去那里賣畫,只是有了昨天的事,這第二天,來了之後其他小販看他的目光時不一樣了,
“小哥,這里。”敦厚男子倒是比他來得還早,還在他昨天的位置,季迭也還是去昨天的攤位擺好了畫,
這一天下來,停下來的人明顯是更多了,賣出的畫也有三幅,
收入三十兩銀子,
完全夠養他和藍伽兩人了。
這也當然又讓附近的小販,都頗為羨慕,季迭也還是傍晚就和敦厚男子打了招呼要回,
只是,
這今天卻是多了一些小波折,他東西剛收好,周圍有不少小販面色都是變了一下,看到遠處就幾個少年,正往這里而來,年紀基本上都是在十六七歲,並沒理會他人,而是停到了收工的畫攤前,
季迭瞥了一眼,已經收好了東西,
“讓一讓。”
這話換來的只有冷笑,
“誰允許你在這里擺攤的,不知道在這里擺攤,要給我們老大交錢嗎?”
“听說你這兩天,賣個畫還賺了不少錢?”
“這條街是你家的,擺攤還要交錢?”季迭倒是疑惑,
“你問問這條街誰不交。”中間領頭的少年,年紀最大,看起來頗為不耐煩,
“少廢話,交錢。”
“小哥,你還是別惹他們,這些家伙你在這里擺攤,不給他們交錢,他們就每天讓人來給你搗亂,報官也沒用,
他們也不傷人,頂多被抓進去關兩天,反而他們還有個團伙,
接下來你做生意反而更難做了。”敦厚男子明顯確實已經交過錢,知道季迭新來的,還對這些家伙的厲害沒有認知,也小聲提醒,
小鬼難纏,小鬼難纏,說的就是這樣一些人。
“听到了嗎,不想出事就乖乖交錢,”
“听說你這畫不錯,如果沒錢,就拿這畫抵了。”
這些話,在場少年也都傲然,其中一個機靈的少年,還當場把手伸了過來,搶奪他筐里的畫,
只是,
從季迭手里搶東西,
別說沒有修為的凡人,哪怕舍空都做不到,這伸手的少年手還沒踫到,就被鐵鉗抓住了一樣,怎麼都動不了,
偏偏,他還沒來得及動怒,
就對視上了一雙深邃的眼神,莫名,感覺到一股窒息的感覺,連手都忘記縮回來了。
因為,這眼神,
和剛剛好像判若兩人,基本上這眼神掃過之地,就是起初對他反應感覺受了挑釁的其余少年,都紛紛噤若寒蟬,
一句話說不出來。
很多年後才會明白這樣的眼神,有多恐怖。
季迭倒是沒和他們計較,反而好像什麼都沒做一樣,
“還沒人能讓我交錢。別人,交不交錢我不想管,以後別再讓我看到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