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嚓…”
陌刀頓在地上,發出脆響,血從亮銀的刀刃上往下滴淌,把纏繞著細麻繩的刀柄給染紅,變得濕滑。
血是一種很好的潤滑劑,黑白熊不怎麼喜歡血染全身的感覺。
他熱愛戰斗,為全甲格斗而痴迷,卻不喜歡血。
所以,在剛剛砍完人後,在波西米亞人剛剛退走沒多遠,黑白熊就急不可耐的向後揮手。
躲在山丘後面,等待許久的侍從…小朗多已經等待了很久,看到自己主人揮手,他就立刻跑上去。
“熱水,大人。”
小朗多捧著銅盆的手在發抖,蒸騰的熱氣模糊了他額角新結痂的傷口。
這戰場上的尸體可真多啊,敵人的,玩家的,這片戰場躺著近千個死者。
如果小朗多能看到死神,他就能看到後者手中的鐮刀都揮冒煙了。
並且死于冷兵器的人,死狀也非常的慘烈。
斷肢橫陳在焦土上,像被頑童撕碎的布偶。
一具無頭尸體的手指還摳進泥土里,仿佛臨死前仍想爬離這片修羅場。小朗多的靴底踩到半截腸子,滑膩的觸感讓他胃部痙攣。
黑白熊卻像沒看見這些似的,他接過水盆,坐在用三具尸體堆迭而成的座椅上,慢條斯理地擦拭著陌刀。
熱水沖過刀刃,血污化作淡紅色的細流,滲進龜裂的土壤。
他忽然停下動作,刀柄的麻繩夾層里卡著半片指甲,邊緣還帶著波西米亞人的血肉,明顯是硬拔下來的。
“大、大人……“
小朗多盯著不遠處一具被豎劈成兩半的尸體,那人的左半邊臉還保持著驚愕的表情,右半邊卻已經和沙礫混在了一起。
風卷著血腥味灌進鼻腔,黑白熊突然把熱毛巾甩在侍從臉上。
“擦干淨。“
他指的是自己面甲縫隙里凝結的血痂。
“真矯情。”
路過的一個玩家見狀,就忍不住諷刺出聲。
“還用熱水洗臉,你是來打仗,還是來郊游的?”
黑白熊沒說話,只是回頭,把自己頭盔取下,仰著頭,享受著小朗多的熱毛巾洗臉待遇。
那個出言諷刺的玩家見狀就更生氣了,氣鼓鼓的變成一只河豚。
黑白熊不會理會這樣的人,因為他這是在嫉妒。
熱毛巾擦過黑白熊的臉,露出底下縱橫交錯的舊傷疤。
他閉著眼,仿佛在享受某種儀式,直到河豚玩家罵罵咧咧地走遠,才緩緩睜開那雙棕色的眼楮。
“大人,您別理他們……“
小朗多絞著毛巾,聲音發虛。他見過主人被激怒時的樣子。
黑白熊卻只是從腰間的皮囊里摸出個小錫盒,指尖蘸了點琥珀色的膏體,慢悠悠地抹在臉上。
甜膩的蜂蠟混著迷迭香的味道,頓時沖淡了四周的血腥氣。
他的身後傳來嗤笑。
“娘們似的,還涂香膏!“
這次小朗多看清了,說話的是個背著雙刃斧的壯漢,胸前皮甲上烙著野一只狼頭的標記。
那人還故意踢飛一顆頭顱,從眼眶掉落出來的眼球正好滾到黑白熊腳邊。
陌刀突然發出嗡鳴。
黑白熊突然間單手提起陌刀,向後刀尖輕輕點一掠而過,然後再次放回到他的膝蓋上。
舉重若輕。
以刀柄為圓心,三丈外的一處血泊突然泛起細密的波紋。
野狼團的壯漢突然捂住喉嚨,他的手指縫隙里鑽出大股的血液。
當壯漢像截爛木頭般栽倒時,小朗多才發現,前者不知道什麼時候脖子都被斬斷半截了。
“聒噪。“
黑白熊重新戴上面甲,聲音悶在鋼鐵里。
“下次記得提醒我,上戰場也要戴耳機才行。“
“你踏馬的!?”
跟在壯漢後面的幾名中山狼玩家大怒,拔出武器就要沖過來。
而在有人嘲諷黑白熊的時候,附近的漢唐武士也察覺到異常,都自發的圍了過來。
當見血後,中山狼的人要砍黑白熊時,這些漢唐武士的刀鞘與鎧甲踫撞出沉悶的金屬聲,三十七把陌刀同時出鞘半寸,像一道突然升起的鐵荊棘圍牆。
中山狼的玩家們硬生生剎住腳步,最前面的那個踩到了自己同伴噴濺出來的腸子,滑了個趔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利益沖突和敵人。
漢唐武士戰團又不是人民幣,肯定不會人人都喜歡他們。
中山狼戰團就是一個與漢唐武士不太對付的群體。
黑白熊向來不喜歡多管閑事,對于中山狼戰團為何對漢唐武士有敵意的原因,他也不怎麼了解。
不管是錢財,還是什麼女人,亦或者是地位上的競爭,他都不在乎,也懶得管。
玩個游戲而已,他還是不想把自己弄得太累。
但是,黑白熊是漢唐武士的首席武士…換句話來說,就是雙紅花棍。
平日里他不會理會中山狼戰團的小動作,可是現在在戰場上,他被人挑釁了,那麼黑白熊就得做出回應。
他不想理會這樣的吊事,不代表黑白熊不知道這些中山狼想做什麼。
所以,黑白熊干脆利索的,用行動回應了中山狼玩家的挑釁,哪怕這樣做會扣除聲望,他也在所不惜。
“死啦…挖槽,小嘍�@覽病 br />
“這小子死了,火炮誰來指揮?”
“快叫人來搶救,說不定還能救回來。”
就在這時,從山丘上傳來的叫喊緩和了對峙中緊張氣氛。
中山狼的人借著這個台階,罵罵咧咧地拖著同伴的尸體後退。
領頭的那個臨走前還狠狠瞪了黑白熊一眼,卻在接觸到那冰冷面甲的瞬間打了個寒顫。
小朗多松了口氣,正想說什麼,卻見主人突然站起身。
陌刀在地上拖出一道血痕,黑白熊歪著頭,像是在聆听什麼。
“大人?“
“听見了嗎?“
面甲下傳來悶悶的聲音。
“波西米亞人的戰鼓。“
小朗多愣了一下,他也顧不上滿地的血和尸體,在盾車上的火把照射下,他連滾帶爬的跑到陣地邊上,舉起望遠鏡。
“大人…波西米亞人,好像在撤退…”
“撤退?”
黑白熊不淡定了。
“他們怎麼能跑啊,運輸隊還沒入城,我還沒殺夠啊!”
……
“咚咚咚…”
象征著撤退的鼓聲在軍營外敲響,梅雷迪斯看著從遠處星星點點往回走的火光,從它們的混亂排序中,他能夠感覺到其士氣的低落。
輸了?
慘敗?
難以原諒。
梅雷迪斯怒氣沖沖的轉身往軍營深處走去,他是宮廷主管,一般不能插手軍務。
而現在明顯是不一般的時候。
他現在要去找將軍,訴說這件事情。
梅雷迪斯踹開營帳門簾時,青銅燭台正映著沙盤上的血色。
波西米亞將軍的披風垂在沙盤邊緣,銀狼紋章被燭火舔得忽明忽暗。
十幾個作戰參謀圍著沙盤打轉,拔插著旗子,似乎在還原著一次戰斗。
“奧托•馮•斯特恩伯格將軍!”
梅雷迪斯一進來,就很不禮貌的大喝著。
“攔截失敗!?”
“是啊,並且還是慘敗,丟了一千兩百具尸體。”
奧拓將軍保持著一種近乎冷酷的冷靜。
受其感染,梅雷迪斯也強壓怒氣,走到沙盤邊上,看了一會上面的戰況重演。
“您的騎兵連盾車都沒摸到,就被那群巴格尼亞蠻子砍成了薪柴?“
“準確來說,胸甲騎兵在沖鋒過程中遭受到克里斯王子軍的密集炮雨襲擊,導致不能撤退。
後面步兵正面沖擊,騎兵繞後…前線指揮官的戰術沒有什麼失誤,他唯一沒算到的,就是這里聚集了近千名重步兵。”
“近千重步兵!?”
梅雷迪斯的聲音充滿了不可置信,他的手指突然懸停在沙盤上方,燭火在他瞳孔里劇烈搖晃。
梅雷迪斯看見奧拓將軍用匕首尖挑起一面黑色小旗…那是戰報里提到的重步兵集群標記。
“你是說“
宮廷主管的絲綢手套陷進沙盤邊緣。
“整整一千套板甲?“
“並非是板甲,而是近千名穿著各種雜亂盔甲,很像異邦雇佣兵,但是戰斗意志非常堅定的重步兵。
能接陣抵御騎兵沖擊的重步兵。”
“你是在開玩笑?”
梅雷迪斯的手指猛地攥緊,絲綢手套在沙盤邊緣勒出幾道裂痕。
他盯著那面染血的黑色小旗,仿佛要從那干涸的血跡里看出什麼荒謬的謊言。
“一千名重步兵?“
他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能硬接騎兵沖鋒的重步兵?“
“如果換一個地方和時間,我絕對不僅介意向你展示我的幽默感。”
他的聲音冷得像鐵。
“但不會是現在。”
帳篷里的燭火忽然搖曳,將參謀們的影子投在帆布上,扭曲如鬼魅。
梅雷迪斯的目光掃過沙盤上的戰況推演…代表騎兵沖鋒的箭頭在接觸敵陣的瞬間折斷,黏土捏成的戰馬模型七零八落,像是被某種無形的鐵壁碾碎。
“看一下。”
奧拓將軍說著,他轉身拿起一片放在地上的扎甲,丟到梅雷迪斯面前。
“這是潰兵帶回來的東西,那些敵人穿戴的盔甲款式之一。”
梅雷迪斯彎腰拾起那片扎甲,青銅燭台的光在甲片上跳躍,映出上面密密麻麻的刀痕和彈孔。
他的指尖撫過甲片邊緣…那里刻著一行細小的方塊文字,像是某種古老的符咒。
“這不是“
宮廷主管的聲音變得不是很確定。
“這不是巴格尼亞的工藝。“
奧拓將軍的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
“當然不是,巴格尼亞蠻子的產出一直是山地輕步兵和弓弩手。
近年來這個國家也發生了軍事改革,引進了大量火器,重步兵的存在就稀缺了。“
“這些敵人和盔甲哪里來的?”
“這個問題應該是我的。”
奧拓將軍凝視著梅雷迪斯。
“根據殿下的安排,和平鴿會為我軍提供情報支援。
但是,我的棒小伙們在發起沖鋒的時候,他們並不知道敵人會有重步兵集群。
原本只是一次冒險的奔襲行動,卻變成了一次自殺行為…這是誰的錯?”
“情報的傳遞需要時間,克里斯王子軍沒有給我。
而你的小伙子太莽撞了。”
梅雷迪斯的話音剛落,帳篷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一名傳令兵跌跌撞撞地沖進來,鎧甲上還帶著彈丸擦過的痕跡。
“報告!克里斯王子的運輸隊已經突破最後防線,正在進入要塞!“
奧拓將軍的拳頭重重砸在沙盤上,黏土捏成的城牆模型頓時四分五裂。
梅雷迪斯看到將軍的手背青筋暴起,指關節處滲出細小的血珠。
“顯而易見,今天晚上的行動徹底失敗了。”
梅雷迪斯閉口不言,他的心里卻打定主意。
如果奧拓將軍非要將今天晚上的失敗甩鍋給自己的話,那就別怪我回去就寫新的報告。
“陛下讓我配合你,但是就現在來看…我軍打不下去了。”
“因為克里斯王子的支援?”
梅雷迪斯疑問道。
“不,更因為冬天,後方的補給線非常不穩定,山道…”
奧拓將軍走到軍帳的大地圖上,手指突然停在某處,燭火在他鐵青的臉上跳動。
“另外,山道的冰層比預期早結凍十五天。
現在我軍的補給只剩下一個半月,這是很危險的事情。
再加上克里斯王子軍的到來,我軍一半士兵都是戰斗力不高的後備軍,繼續對峙下去,極有可能難以在春天到來之前分出勝負。“
梅雷迪斯沒有被奧拓將軍的話所迷惑,他敏銳的從對話中察覺到後者藏起來的東西。
“繼續打下去,我們會戰敗?”
奧拓無言,他的沉默卻已經是一種回答。
梅雷迪斯的心頓時涼了一半。
“因為那一千名重步兵?”
“還有火炮。”
奧拓補充道。
“從匯報中,可以得知,敵人的火炮有兩種,一種是中口徑的快炮,能打兩千步之遠。
另一種粗矮的火炮射程只有前者三分之一,但是非常輕便,可以快速移動,並且射速也快,打出來的霰彈對火槍兵,騎兵殺傷力巨大。”
奧拓嘆了一口氣。
“當他們入城之後,海格蘭德的城防火炮就不會再被我軍的火炮所能壓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