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是殘酷的。
希拉鎮的多蘭第一次確實的意識到自己在書本上所看到的這句話的具體意思。
出生在希拉鎮上的多蘭.艾爾是一個熱愛學習的人,當他從米尼西亞王國的國立大學畢業,並回到家鄉不久後,年僅三十的他就成為了一名在巴格尼亞王國境內有名的學者,兼詩人。
當王國被推翻,國家要變成共和制的時候,多蘭是歡欣鼓舞的。
多蘭認真的了解過革命黨所說的共和制度,他相信,共和制將帶來自由與平等,結束貴族對權力的壟斷。
多蘭曾在自己的詩篇中歌頌這一變革,認為這是歷史的必然,是人民覺醒的象征,共和可以讓知識與智慧不再局限于貴族階層,而是能夠惠及每一個人。
他滿心期待著一個新時代的到來,一個更加公平、自由的時代。
然而,多蘭並不清楚,大多數時候,自由其實與免費是同樣的。
革命的爆發突然且猛烈,老國王一下子就被趕跑了,預料中的內戰並沒有爆發,這更讓多蘭認為共和制的先進性。
但是後面發生的事情,就讓多蘭感覺到不太妙了。
首先是作為革命的發起者,兼革命黨的黨首卡拉先生突然間因為疾病而暴斃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多蘭沒听說過的人上台,當了議會長。
然後在後面所發生的議會選舉,投票區的劃分,議員候選人的出現等等一系列事情當中,多蘭就漸漸意識到了,王國的舊貴族們正在借皮上台,成為共和國的合法統治者。
很快,就有人站了出來,在共和國的首都——沃特拉德諾伊,掀起了大規模的游行,抗議共和果實被竊取,抗議卡拉先生的死亡,甚至還要罷工,組織革命衛隊。
亦如當時他們發起游行、罷市,然後拿起武器沖入王宮,把把國王給趕走那樣。
多蘭先生本應該也會參加這樣的活動,因為當年趕走國王的活動中,他就參與其中,並且還組織起了一隊市民弩手,在進攻王宮的過程中,提供了有力的掩護。
但是很不幸,當天他發燒了,病情很重,重到多蘭臥床不起,無力參加武裝游行。
然後,這一次武裝游行並沒有像上次那樣成功,甚至參與者就在沃特拉德諾伊的大街上,遭到了共和國軍隊的殘酷鎮壓和屠殺。
沒人知道在游行中死了多少人,只是當治愈後的多蘭走在游行的大街上時,他依然可以時不時的,在無人在意的角落里找到凝固的黑色血痕。
當多蘭試圖向大街的居民隱晦的詢問相關消息時,他得到的是憲兵的逮捕。
多蘭被關進那陰暗潮濕的牢房中,關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直到他的好友拿著錢把多蘭贖出來後,這位曾經意氣風發、強壯且英俊的學者,已經變成了一具會呼吸的骷髏。
就差一點,多蘭就死在了牢獄當中。
沒有人折磨多蘭,因為抓捕他的人並沒有證據證明這名詩人是一名反共和國的罪犯,他那即將死亡的原因,只是因為所居住的惡劣環境和狗都吃不下去的惡劣食物而已。
牢房狹窄且潮濕陰冷,多蘭只能像一條狗那樣卷縮在角落里冷得瑟瑟發抖,他一天只有一碗污水,一塊拳頭大小的黑面包可以吃。
餓不死,卻也活不了。
當多蘭重見天日的時候,他對巴格尼亞共和國就完全死心了,因為在牢獄里,多蘭想清楚了。
所謂的革命,並沒有真正的發起,以前的、現在的巴格尼亞也沒有革命的土壤,革命黨的根子,從一開始就是歪的,因為它並沒有掌控屬于自己的武力。
革命的成功,完全是因為有人在刻意縱容、引導的結果。
心灰意冷的多蘭先生回到自己的家鄉……希拉小鎮,開始自己的隱居生活。
然而,就在多蘭的身體漸漸恢復的時候,更大的人禍爆發了。
首先是復國軍的出現,巴格尼亞開始內戰,本來就不低的稅務可以節節攀升,土地兼並,強拉壯丁。
如果不是多蘭在本地是一個體面人,艾爾家族更是希拉小鎮地頭蛇的話,年僅三十歲的他,也是屬于被征兵的對象。
不,事實上,多蘭已經收到了征兵信,只是他的父親找了一個人,用錢購買後者頂替了兒子去服兵役而已。
這樣的事情,讓多蘭更加的痛苦不堪。
直到共和國第三步兵團路過希拉小鎮後,多蘭就不痛苦了……原因很簡單,大兵把他家里的糧食,包括藏在地窖里的儲備糧全都拉走了,他已經沒空想太多的事情。
因為他餓著肚子呢。
在戰爭年代,小鎮地頭蛇家族也沒有余糧啊!
大兵手里的刀劍架在脖子上的時候,可不會給你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
然後,就在今天,現在外面再次來了一群不速之客。
……
“大兵,大兵來了!”
當幾個在鎮子外挖野菜的農婦尖叫著跑回來時,整個希拉小鎮瞬間陷入了混亂。
人們驚慌失措地奔走相告,街道上彌漫著恐懼的氣息。
多蘭站在自家別墅二樓的窗前,望著遠處揚起的塵土和逐漸逼近的馬蹄聲,心中涌起一股無力感。他很清楚,無論是復國軍還是共和國的軍隊,對他們這些平民來說,都是一場災難。
“快,快把值錢的東西藏起來!”
多蘭的父親在一樓大聲呼喊著,指揮著家中的僕人將金銀細軟和一些珍貴的書籍藏進地下室的隱秘角落。
多蘭卻只是木然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經歷了牢獄之災和連番的戰亂,他早已失去了往日的意氣風發,只剩下對這片土地深深的無奈。
“多蘭,你還在樓上干什麼?快下來幫忙!”
父親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他這才回過神來,走下一樓,機械地開始幫忙搬運東西,然而,他的心中卻明白,這些舉動不過是徒勞。
在這個動蕩的時代,財富和知識都無法成為庇護所。
不久,鎮口傳來了嘈雜的聲音,顯然是那些不速之客已經抵達。
多蘭透過窗簾的縫隙向外望去,只見一群沒有盔甲,身著破爛的、黃白色被染成斑駁黑灰色軍裝的人涌入小鎮,他們的臉上寫滿了疲憊和饑餓,眼神中卻透著貪婪和凶狠。
這些人大概是流竄的散兵游勇,既不屬于復國軍,也不屬于共和國的正規軍,他們只是為了生存而四處掠奪。
“他們要做什麼?”
多蘭的父親緊張地問。
“還能做什麼?無非是搶些糧食,搜刮些財物。”
多蘭冷冷地回答,聲音中帶著一絲疲憊和絕望。
“那我們怎麼辦?”
母親在一旁驚慌失措地問道。
“能怎麼辦?只能祈禱他們不要做得太過分。”
多蘭嘆了口氣,轉身走向地下室,準備將一些重要的東西再檢查一遍。
然而,就在他剛走到地下室門口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喊叫聲,緊接著是木門被撞擊的聲音和女人的尖叫聲。
顯然,那些潰兵已經開始動手了。
“快,快躲起來!”
多蘭的父親驚恐地喊道,但多蘭卻停住了腳步。他知道,躲起來並不能解決問題,這些潰兵遲早會找到他們。
與其被發現後遭受更慘的對待,不如主動面對,或許還能爭取一線生機。
他深吸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後緩緩走向院子大門。
當多蘭打開門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讓他心中一涼,幾個手里拿著刀劍的潰兵正站在院子外,他們的目光貪婪地掃視著四周,顯然是在尋找可以掠奪的東西。
“你們是什麼人?”
多蘭用盡可能平靜的聲音問道。
一個看起來像是頭目的潰兵轉過頭,打量了多蘭一眼,然後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
“我們是路過這里的好人,需要些補給,你們家看起來挺有錢的,應該不會吝嗇吧?”
多蘭心中明白,這些人不過是盜賊披著潰兵的外衣,但他還是努力保持著鎮定。
“我們家已經很久沒有糧食了,連自己都快餓死了,哪還有多余的給你們?”
“少廢話!”
那個頭目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搜!把能吃的、能拿的都帶走!”
潰兵們立刻行動起來,沖入院子內,開始在房屋內外進行翻箱倒櫃。
昔日被打理的很好的花瓶被推倒在地上摔碎,漂亮的草坪被踐踏,玻璃窗被砸碎,劈哩叭啦的,現場一片的混亂。
多蘭站在原地,心中一片死灰。
他知道,無論他怎麼解釋,這些人都不會放過他們。他們只是戰爭的產物,是被這個時代逼瘋的野獸。
“等等!”
多蘭突然大聲喊道,聲音中帶著一絲決絕。
“我們家確實沒有多余的糧食,但我可以帶你們去地下室看看,或許能找到一些你們需要的東西。”
那個頭目愣了一下,然後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好啊,帶路吧。”
多蘭轉身走向地下室,心中卻在默默祈禱,希望這些潰兵能在地下室找到一些能讓他們滿意的東西,然後盡快離開。
然而,當他打開地下室的門,看到那些被父親藏起來的財物和書籍時,他的心中卻充滿了悲哀。
這些曾經讓他引以為傲的知識和財富,在這個混亂的時代,不過是苟延殘喘的奢望。
潰兵們看到地下室里的東西,立刻蜂擁而上,貪婪地搜刮著一切能帶走的東西……除了看上去無用的書籍。
多蘭站在一旁,眼神空洞地看著這一切,心中卻在默默吟誦著一首詩……那是他在牢獄中寫下的,關于戰爭與和平的詩。
“戰爭啊,你為何如此殘酷?
奪走了我們的家園,
奪走了我們的希望,
卻還讓我們在絕望中徘徊……”
當他吟誦完這首詩時,那些潰兵已經將地下室洗劫一空。頭目滿意地拍了拍手,然後對多蘭說。
“還算你識相,不然今天你們全家都得完蛋。”
“老大,老大,女人呢?”
“混蛋,要什麼女人,你想死嗎?快走,別浪費時間!”
多蘭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看著這些潰兵離開。
他知道,戰爭的陰影還會繼續籠罩這片土地,而他所能做的,不過是苟延殘喘地等待那一天……戰爭結束,和平到來的那一天。
然而,那一天究竟何時才會到來呢?
“啪啪啪……”
冷不丁的,一陣密集的槍聲從院子外傳來,多蘭當即心里一驚,那些潰兵難道要開始屠鎮?
他連忙轉身跑去院子里柴房,從木柴中抽出一把精致的手弩,一袋子弩箭,以及一把武裝劍就往外跑。
“多蘭,你要去干什麼!?”
父親站在家門口大喊著,他見多蘭沒有回頭,就用力跺了一下腳,回頭對著左右同樣不知道從什麼地方翻出武裝劍和盾牌的五個僕人喊道。
“你們快去跟上少爺,保護他!”
“是,老爺!”
五個武裝僕人,這才是潰兵們拿到東西就罷手,不做多余事情的主要原因。
真的要硬來,潰兵們也得在這里留下兩三條性命。
對比不動手就能帶著財物全身而退的結局,那何必要動手呢?
多蘭沖出家門,在小鎮的街道上抬頭四看,但是他並沒有看到自己自己猜測的畫面,而是看到了在在街道的盡頭,那些手里拿著財物,身上穿著各種華貴衣服的潰兵們正在驚慌失措逃竄的身影。
“快讓開,別擋路!”
“快跑,快跑,那些屠夫來了……大地啊!”
多蘭的心猛地一沉,他手中的手弩和武裝劍瞬間變得沉重起來。
他隱隱猜到了那些“屠夫”是誰……在這樣的亂世,只有更強大的力量才能讓潰兵如此驚慌失措。他咬了咬牙,朝著潰兵們逃離的方向奔去,一邊跑一邊高聲喊道。
“停下!停下!不要跑,屠夫是誰!?”
然而,潰兵們哪里還敢停留,他們像被獵犬追趕的野兔一樣,只顧著拼命逃竄,完全不顧多蘭的呼喊,從後者邊上跑過去,頭也不回地往小鎮外逃去。
多蘭的僕人們也緊隨其後,但他們的腳步明顯有些遲疑,畢竟面對未知的強敵,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就在多蘭快要追上潰兵的時候,街道盡頭的塵土飛揚中,出現了一隊人數更少,卻人人穿著重型盔甲,並且還能跑動的士兵,他們的腳步如雷鳴般震耳欲聾,仿佛要將整個小鎮都踏碎。
多蘭只是看了一眼他們所舉的旗幟,頓時心沉入了水底。
這旗幟,他不認識,這代表他們並非是自己所熟悉的復國軍,波西米亞帝國,同時他們披著重甲都能健步如飛,殺人如麻,這說明他們是這個世界最頂尖的職業軍人,殺人屠夫。
而往往這樣的職業士兵,對于現在的希拉鎮來說,也是最麻煩的,多蘭有希望率領鎮民戰勝潰兵,頂多就是死多少人的事情,而這些重步兵……贏不了,絕對是贏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