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榮帶著梁進一行人,腳步匆匆地朝著東華門趕去。
月光如水,灑落在眾人身上,映出他們或嚴肅、或疑惑的面容。
東華門在夜色中靜靜矗立,宛如一頭蟄伏的巨獸,高大而威嚴。
這座皇宮的東門,有著特殊的意義。
平日里,若是從這里進入皇宮上朝,比起從午門進入,能夠少走很長一段路。
也正因如此,皇帝格外開恩,允許一些年事已高的一、二品高官從這里出入,以顯皇恩浩蕩。
對于禁軍而言,換防之時,他們會從午門進出,整齊的步伐、閃亮的盔甲,彰顯著皇家禁軍的無上威儀。
而在偶爾外出執行任務時,他們則不會選擇午門,而是從東華門或者西華門出入。此時不需要展示禁軍威儀,所以從這兩門出入更加方便快速。
當席榮率眾來到東華門下,城門守軍正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開門的準備工作。
沉重的門栓被緩緩抬起,發出沉悶的聲響。
趁著這間隙,席榮清了清嗓子,開始向眾人交代這一次的任務。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在夜空中回蕩︰
“新一批的儀仗已經制作完成並運抵京城。諸位都清楚,皇上出行向來難以預料,為了避免緊急情況發生時陷入慌亂,我們必須盡快完成儀仗的驗收工作。”
“白班的兄弟們已經驗收了大半,今晚,我們要抓緊時間將剩下的部分驗收完畢。”
所謂的儀仗,乃是儀衛的兵仗,是帝王出行時禁軍所持的旗、傘、扇、兵器等物件。
這些儀仗所需的兵器與實戰兵器有著非常大的差別,其最關鍵之處在于要足夠漂亮、帥氣,以此彰顯皇權的威嚴。
正因如此,儀仗的損耗極大,一旦在使用或者存儲過程中出現損壞、變舊的情況,便會被毫不猶豫地拋棄,只有嶄新且完好的儀仗,才能展現出皇家的莊重與尊貴。
像梁進這樣身為旗總,處于中低層的軍官,平日里前去負責驗收儀仗用品,倒也在情理之中。
席榮繼續有條不紊地下達命令,他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依次掃過眾人︰
“李旗總,你前往城西,驗收送來的代甲和錠釘盔甲。”
“王旗總,你去回易官處,驗收儀刀、豹尾槍、橐 和班劍。”
說到此處,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梁進身上︰
“梁旗總,你去甦家布坊驗收旄鉞和鸞 。”
席榮沒有給梁進回應的機會,緊接著說道︰
“梁旗總,本官知道你剛上任,對驗收之事還不太熟悉。”
“所以,本官會派兩個兵卒跟著你一同前往,為你引路,同時給你介紹相關流程。”
“你這里,應該沒問題了吧?”
听他的語氣,似乎一切都安排得極為周全。
梁進聞言,神色平靜,淡淡地回道︰
“卑職遵命。”
席榮听到梁進答應,眼中那一閃即逝的殺意如同暗夜中的流星,瞬間劃過。
他最擔心的,便是梁進找各種借口推脫不去。
而如今梁進應允前往,在他看來,梁進已然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此時,城門已經完全打開,發出一陣嘎吱嘎吱的聲響。
席榮當即開口,聲音洪亮︰
“各位,那就趕緊去辦好各自的事。”
“本官將會親自前往買馬司驗收戰馬,若途中發生變故,可隨時派人前來匯報。”
說到這里,席榮緩緩掃視眾人,那目光猶如實質,但凡被他目光掃過之人,都不由自主地立刻站直身軀,唯有梁進神色如常,不為所動。
這讓席榮的雙目微微泛起冰冷的寒意,仿佛結了一層薄霜。
“都給我精神點!”
席榮猛地提高音量,高聲喊道,腰間的鎏金虎頭牌撞擊在盔甲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仿佛在為他的憤怒助威︰
“儀仗驗收容不得半點差錯,若耽誤了聖駕出行,本官必以失職之罪嚴懲不貸!”
“出發!!!”
當即,席榮和各位旗總各自帶著手下的人,邁著整齊的步伐出了城門,朝著各自的任務地點走去。
唯有兩名禁軍士兵來到梁進面前,抬手行禮,面無表情地說道︰
“旗總大人,我們來給您帶路!”
這兩名士兵的語氣中,雖然表面上公事公辦,但仔細听來,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
顯然,他們對梁進這個剛上任的旗總,心底並未真正敬畏。
梁進看著兩人,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有勞。”
兩名士兵轉身,當即朝著城門外走去。
梁進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他心里十分清楚,這兩人大概率是席榮的人。
但梁進絲毫沒有擔憂之色,因為如今他想要的地點已然確定——甦家布坊。
甦家布坊在京城頗有名氣,是一家專門為朝廷和皇室提供各種布料用品的布商。
其背後的大股東乃是皇親國戚,有著深厚的背景。
而甦家布坊的位置,恰好就在太液池東岸。
太液池作為皇家池苑,景色秀麗,周圍建築也盡顯皇家氣派。
甦家布坊能夠坐落于此,足見其在京城中的顯赫地位。
然而,梁進關心的並非甦家布坊的背景有多強大,而是其位置與系統提供的信息相吻合,這也就意味著,甦家布坊極有可能就是席榮計劃殺他的地點。
梁進心中微微搖頭,暗自思忖︰
“居然打算在皇商和皇家池苑附近殺我,他們還真是膽大包天,不怕事情鬧大啊?”
“還是說,你們就那麼有把握,悄無聲息就弄死我?”
“行吧,既然如此,那我就成全你們,把這次的事鬧得越大越好,捅到天上去!”
當即,梁進心念一動,瞬間打開了【九空無界】,並將所有武者一股腦兒地拉入其中。
下一刻。
梁進只覺眼前光影瞬間變幻,仿佛時空在這一刻扭曲。
眨眼間,他已經置身于【九空無界】之中。
這里的天空,一如既往地深邃黑暗,沒有一絲星光,仿佛一片無盡的宇宙深淵。
在這片了無生氣的大地上,那座京城的仿制品靜靜聳立,宛如一座被遺忘的空城。
此時,一群武者們也都出現在了這里。
他們的臉上,無一例外地流露出濃濃的疑惑之色。
以往,他們一天僅能進入一次這個奇異之地。
而如今,竟然在一天之內第二次來到這里。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們不禁心生疑慮︰莫非……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正當武者們滿心疑惑之時。
突然!
整個天地猛地劇烈一顫。
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巨手,在肆意搖晃著這個世界,地面劇烈震動,眾人匆忙穩住身形。
緊接著。
“轟隆隆!!!”
一陣震耳欲聾的巨響從地底深處傳來,令人心驚膽顫。
隨後,一道粗壯的光柱沖天而起,瞬間照亮了整個城市,黑夜仿佛在這一刻被徹底撕裂,變成了白晝。
武者們紛紛震驚地看向光柱的位置,那里似乎是……太液池的東岸附近!
武者們只能大致看清方位,正當他們想要再仔細瞧瞧的時候,光柱卻如同幻影一般,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四周的一切,又重新陷入了黯淡無光的黑暗之中。
武者們一個個目瞪口呆,這樣奇異的景象,他們以前從未見過。
正當武者們還沉浸在驚訝之中時。
一個雄渾而威嚴的聲音,仿佛從天地的盡頭傳來,響徹整個【九空無界】︰
“光起之處,寶藏現世!”
“不在此地,而在彼岸。”
這個聲音猶如滾滾悶雷,震得所有武者耳膜生疼,仿佛要將他們的靈魂都震碎。
驚訝過後,武者們的眼楮瞬間亮了起來。
寶藏?!
在這個神秘莫測的奇異之地,若是真有寶藏現世,那必然不是凡塵俗世中那些普通的財寶!
一瞬間,貪婪的念頭如同野草般從他們心底冒了出來。
只是……那句“不在此地,而在彼岸”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此地,莫非指的就是這個詭異的【九空無界】?
而彼岸,又在何方?
佛教中說︰以生死為此岸,涅�為彼岸。
但此地顯然與佛教毫無關聯,此彼岸恐怕並非佛教中所指的彼岸。
正當眾人驚詫不已的時候,只見數道人影如同流星般飛上空中,朝著光柱涌現的方向飛馳而去。
看到這數道人影的瞬間,武者們都大吃一驚︰
“是他們!”
那七道人影,正是當初以劍陣擊敗一名三品武者的那群怪人!
他們此時朝著光柱方向奔去,莫非是想要追尋那傳說中的寶藏?
此時此刻,眾多武者也紛紛按捺不住心中的貪欲,爭先恐後地跟隨著那七個怪人朝著光柱方向跑去。
雖然他們並不確定那所謂的寶藏是否真的存在于這個詭異的時空之中,但無論如何,總得去一探究竟。
高空之中。
梁進正以上帝視角俯瞰著這一切。
剛才的所有動靜,皆是他精心策劃的。
此時,看到大半武者都朝著這座假京城太液池的方向趕去,他知道自己的計劃已然成功。
既然如此,是時候收場了!
當即,梁進心念一動,立刻將所有武者,全都踢出了【九空無界】。
眾多武者們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現實世界之中。
……
一座豪華宅院。
廂房之中。
三名武者渾身猛地一顫,隨後他們的雙目瞬間清醒過來。
“我們……這就出來了?”其中一名武者滿臉疑惑地說道。
“這一次居然不用廝殺,就能離開那個奇異之地了?”另一名武者也驚訝地開口。
“那地方,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第三名武者皺著眉頭,心中充滿了不解。
三名武者面面相覷。
但他們關注的,卻是另外一個問題︰
“那七個使用劍陣的家伙又出現了,看他們的樣子,是要趕去太液池東岸尋找那所謂的寶藏啊。”
“那所謂的‘彼岸’極有可能就是現實中的京城,那七個會劍陣的家伙,恐怕也會在現實之中去太液池附近搜尋。”
說到這里,三名武者的臉上,都流露出濃濃的怒意。
“上一次,他們突然出現威懾我們,害我們沒能刺殺成功,只能匆忙撤退。”
“這一次,我們可得找他們好好算算這筆賬!”
“走,我們立刻去向尊上匯報此事,讓他派遣高手跟我們一起去找那七個家伙,搞明白他們背後到底是什麼人!”
原來,這三名武者,正是當初刺殺南禁軍統領夫人的刺客。
因為陣法戰傀,才導致了他們刺殺失敗。
這陣子,他們和背後的勢力一直在尋找陣法戰傀的蹤跡。
可陣法戰傀已經被梁進收入了【道具欄】之中,他們哪怕把整個京城都掘地三尺也不可能找得到。
他們剛才在【九空無界】之中,卻清楚地看到了陣法戰傀那急切的行蹤。
如今回到現實,他們篤定陣法戰傀必然會前往太液池東岸!
那麼,接下來自然是要算賬的時候了!
……
另一邊。
太液池西南岸。
這里坐落著一大片美輪美奐的建築,飛檐斗拱、雕梁畫棟,黃色的琉璃頂尤為絢麗,處處彰顯著皇家氣派。
此地,便是皇帝的新宅。
然而,如今的新宅之中,早已沒了往日各種絲竹和嬉戲的喧鬧。
因為皇帝病了。
前陣子,皇帝在太液池中乘船游玩時,突然意外落水。
等皇帝被救起之後,便患上了風寒。
至今,皇帝病情不僅沒有好轉,反而愈發嚴重。
如今的新宅之中,處處彌漫著一片安靜和緊張的氛圍。
自從皇帝生病以來,已經有不少人丟了性命。
服侍不周到的太監和宮女,被拖出去殺了幾個。
治不好病的御醫,也難逃一死。
甚至一些沒能取悅好君王的優伶,同樣慘遭殺害。
這一系列的殺戮,更是讓新宅之中人心惶惶,生怕自己成為下一個倒霉蛋。
但這種壓抑的氣氛,並不僅僅源于皇上。
畢竟皇上如今臥病在床,能夠靠近他身邊的人極為有限。
實際上,這種緊張的氛圍更多是來自于廠公。
最近,廠公似乎心情格外糟糕,他一不高興,整個新宅中的人都別想好過。
此時。
在一座五層的精美樓閣上,一名白面無須的干瘦老者緩緩走出。
老者面如敷粉,卻泛著青灰之色,兩頰深陷,猶如刀削斧鑿一般,眉骨高聳入鬢,丹鳳眼半闔時,仿佛藏著一潭深不見底的寒潭,眼尾細紋如同蛛網般蔓延至耳畔。
他頭戴烏紗翼善冠,金絲編織的蟒紋在燭火的映照下若隱若現,腰間玉帶上懸著一塊血玉髓瓖嵌的緝事廠腰牌,在月光下泛著妖異的紫芒。
他在欄桿邊站直身軀,舉目遠眺,視線仿佛能夠穿透黑暗,看到太液池的另外一側。
夜間的太液池湖水漆黑一片,宛如一塊巨大的黑色綢緞,湖畔的楊柳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猶如垂頭散發的女人,顯得十分詭異。
若是目力極好之人,隱隱可以看到對岸的星星點點燈火,仿佛是夜空中閃爍的微弱星辰。
“寶藏,彼岸……”
老者微微沉吟。
他抬起右手,只見五指套著翡翠指套,卻在指節處露出三寸長的玄鐵倒刺,每根倒刺末端都刻著極小的血槽,仿佛沾染過無數人的鮮血。
隨著他手指輕輕一勾。
下一秒,一道人影如同鬼魅般跪在了他的身側。
這道人影仿佛憑空出現一般,來得悄無聲息,卻保持著恭敬的跪姿,顯然對老者極為尊敬和畏懼。
老者緩緩開口,他說話時喉結不動,聲音卻從胸腔深處發出,帶著金屬般的嗡鳴︰
“今夜太液池東岸恐有事發生,帶幾個人過去看看。”
隨著老者話音落下,那跪地人影垂頭行禮,隨後人影居然再度消失不見,沒有發出一點聲響,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而老者卻已經轉身,邁著沉穩的步伐,返回到了樓閣之中。
……
京城。
那片坐落于京城朱雀大街盡頭的暗灰色建築群,在夜色中猶如一頭蟄伏的鐵鱗巨獸,散發著令人敬畏的氣息。
這里,便是天下所有武林中人敬畏、所有逃犯懼怕之地——六扇門!
京城的六扇門,更是天下各州六扇門之首,是整個王朝維護治安、緝拿罪犯的核心樞紐。
這里正門由六塊青銅巨板拼接而成,每塊門板上都鑄著歷代懸案的刑具浮雕。
只要踏入玄關,三百六十根青銅燈柱瞬間亮起,將整個空間照得如同白晝。
兩側廊柱刻滿大乾律例條文,字體用朱砂填涂,鮮艷奪目,仿佛在警示著每一個踏入此地之人。
每隔三丈,便有青銅機關獸探出狼首,鼻中噴出特殊藥劑,能夠敏銳地辨別來者氣息是否紊亂,任何心懷不軌之人都難以逃過甄別。
穿過三重由高手鎮守的銅鑄門閘,便是一座深色大殿。
大殿之中,有著一座直徑十丈的沙盤,沙盤中央懸浮著用磁石雕刻的京城立體微縮模型。
在此地,可即時發布海捕文書,調動京城所有捕快,封鎖城中任何街道,掌控京城治安。
可謂是大權的集中之地。
此時,一名男子就站在沙盤前,雙目緊緊盯著京城的微縮模型。
他的實際年紀恐怕已經過了六旬,可整個人看上去卻依然顯得年輕,若說是四五十歲也毫無違和感。
只見男子身長八尺,體態如松,面色沉郁如鐵,仿佛一座巍峨的山峰,散發著令人難以直視的威嚴。
他身著玄色錦緞制服,衣襟繡著金線勾勒的卻不是一只金鷹,而是六只!
夠格穿這樣制服的,整個六扇門只有一人。
那便是捕神,沈無咎!
此時沈無咎的視線,正匯聚在微縮模型上的太液池西南岸,那片皇帝的新宅。
他只是陰沉地看著,渾身上下仿佛連呼吸聲都听不到一樣,整個人猶如與這冰冷威嚴的大殿融為一體,成為了大殿的一部分。
“噠噠噠!”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打破了大殿之中的死寂。
只見一名男子快步走入了大殿之中。
這名男子其貌不揚,身穿六扇門金鷹制服,乃是六門之一的影門捕頭。
他匆匆來到沈無咎身旁,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沈無咎雙目的視線終于微微轉移,從微縮模型上的太液池西南岸,緩緩轉移到了東岸。
“緝事廠的人,一定會去。”
沈無咎低聲說道,聲音猶如從牙縫中擠出︰
“我們也去!”
“但……不宜張揚。”
影門捕頭領命,當即轉身,匆匆離去。
沈無咎繼續站在沙盤前,他的眉宇之中,有著一絲苦惱和無奈。
在京城之中,百官都畏懼緝事廠。
敢同緝事廠作對的,唯有六扇門。
可如今,六扇門的核心骨干四大名捕都不在京城,甚至逐影還不幸身亡,這使得沈無咎身邊可用之人寥寥無幾,可謂是捉襟見肘。
否則,以六扇門往日的作風,又怎會如此低調行事?
又怎會……被緝事廠壓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