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進信步來到了大街上,傍晚的余暉漸漸消散,夜幕如一層輕柔的紗幔緩緩落下。
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憑借著敏銳的听覺,梁進一听便知,是趙以衣追了上來。
果然,趙以衣氣喘吁吁地出現在他面前,胸脯隨著急促的呼吸起伏不定。
她的臉上帶著一絲慚愧,眼神中滿是歉意︰
“梁大哥……”
她微微低下頭,雙手不安地絞著衣角,像是一個犯了錯的孩子。
“我替我的家人向你道歉,實在對不起。”
“我也沒有想到,他們會突然說那些話……”
“但是他們一定沒有惡意的,他們只是太關心我了,以至于關心則亂,變得唐突且失禮。”
趙以衣的聲音輕柔而誠懇,帶著一絲小心翼翼。
梁進看著她,心中對她的這番話倒也沒有抱太大的期望。
畢竟,一邊是血濃于水的家人,一邊是僅有一面之緣的陌生人,換做任何人,都很難做到絕對的公正,這是人之常情。
“沒事,我不介意的。”
梁進淡淡地回答道,語氣平靜,沒有絲毫波瀾。
他確實不把這些放在心上,區區幾個普通人的言語,又怎能擾亂他的心境呢?
說完之後,梁進原以為趙以衣會向自己告別,然後轉身離去。
可他等了許久,卻見趙以衣站在那里,眉頭微皺,似乎在努力組織著語言,幾次欲言又止,臉上露出焦急、煩躁又尷尬的神情。
梁進看著她憋得滿臉通紅的樣子,心中有些無奈,只能率先打破這尷尬的氣氛︰
“怎麼,要跟我一起走走?”
他說這話,本意是想暗示趙以衣,時間不早了,自己也要離開了,她要是懂事的話,就應該趕快拒絕,然後回家去。
“啊?”
趙以衣聞言,先是一愣,那雙清澈的眼楮里閃過一絲疑惑。
但隨後,她的臉頰迅速泛起了紅暈,如同天邊的晚霞,美麗而動人。
她的臉上流露出糾結和猶豫的神色,似乎在做著激烈的思想斗爭。
梁進心中暗道不好。
這個女人,該不會沒听出自己話里的告別之意,反而以為自己是打算邀請她一起散步吧?
果然,趙以衣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好……好啊。”
說完這句話,她仿佛卸下了心中的重擔,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之前的糾結瞬間一掃而空。
這下,反倒是梁進有些郁悶了。
他不過是隨口一說,沒想到趙以衣居然當真了。
這個女人,不會真的以為自己是真心來找她相親的吧?
不過話既然已經說出口,梁進也不好反悔。
他輕輕點了點頭,“嗯”了一聲,然後邁步朝著街上走去。
一路上,他保持著沉默,心中暗自希望趙以衣能受不了這種壓抑的氛圍,主動找個借口離開。
可誰知,趙以衣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跟在梁進的身後,腳步輕盈而堅定。
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越發尷尬起來。
這個世界雖然處于類似封建社會的時代,但由于女性能夠練武,使得女性的地位雖依然較低,但也沒有低到那麼嚴重。
即便是趙以衣這樣尚未出嫁的女子,與相親的男子一起逛街,雖然不算常見,但也並非是無法接受的事情。
只是這樣的行為,對于她來說,還是頗為大膽的。
兩人順著大街走了一會兒,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街道兩旁的店鋪陸續亮起了燈光,昏黃的光線灑在地面上,營造出一種溫馨的氛圍。
梁進終于停下了腳步,正準備開口勸趙以衣趕快回家。
就在這時,路邊傳來一陣嘈雜的吆喝聲︰
“客官,來玩啊!”
“這里很好玩的,我們家的姑娘是最漂亮的!”
梁進這才留意到,前方不遠處居然是一家青樓。
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走到了大街的繁華路段,而在這繁華之地,青樓這樣的銷金窟自然是少不了的。
在大乾王朝,青樓分為民辦和官辦兩種。
官辦的青樓往往更加高端大氣,里面的姑娘大多是罪臣之女或是貴族後裔,她們知書達理,才情出眾。
前往官辦青樓的客人,也大多是達官顯貴、公侯王爵。
而民辦的青樓則更加直接,沒有那麼多的講究,姑娘們大多出身平民,但服務卻更加周到。
民辦青樓主要面向平民百姓、富商以及武者。
眼前的這家青樓開在大馬路邊,門口的老鴇正熱情地招攬著八方來客,一切以賺錢為目的,一看就是一家民辦的青樓。
梁進見狀,當即打算繞開這里。
可趙以衣卻盯著那青樓的門口,忽然開口說道︰
“我听說……禁軍士兵一旦休假,基本上都只做兩件事。”
“一件是喝酒,一件是逛窯子。”
“梁大哥,這是……真的嗎?”
梁進順著趙以衣的目光看去,只見青樓門口,一名禁軍軍官正帶著幾名禁軍士兵大搖大擺地往里走。
他們雖然已經卸下了盔甲,但依然穿著禁軍的短衣,顯然是連便服都懶得換了。
在禁軍之中,確實有一些人喜歡穿著戎服出門,他們成群結隊,以此來讓普通百姓敬畏,從而享受一些便利。
而此時,這些禁軍士兵臉上掛著猥瑣的笑容,不斷地朝著青樓門口幾個攬客的姑娘身上摸去,他們來青樓的目的,不言而喻。
雖然趙以衣所說的情況在禁軍之中確實比較普遍,眼前的情景更是直接印證了她的話。
不過別人是別人,梁進是梁進。
他可不會背這個鍋。
當即,梁進說道︰
“每個人都不一樣,有些人好這一口,但也有人正直清白。”
“其實你注意觀察,就會發現那些妓女對待熟客和生客是完全不一樣的。”
“你留意看那幾個禁軍士兵,妓女是怎麼對待他們的?”
趙以衣聞言,好奇心頓起,忍不住瞪大眼楮仔細觀察起來。
她看了好一會兒,似乎明白了什麼︰
“那些妓女稱那軍官為‘李爺’,對于其他的士卒也都知曉他們的姓,甚至有些連名字都知道。”
“並且妓女在拉這幾人進青樓的時候,絲毫不介意被這些士卒佔便宜,反而還熱情洋溢,似乎認定這些士卒真的會花錢。”
“所以這些禁軍士兵,都是熟客!”
說完之後,趙以衣臉紅撲撲的,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像是一個等待老師表揚的學生,期待地看向梁進。
此時的趙以衣,心中充滿了激動和亢奮。
她何曾如此專注地觀察過青樓,更別說去留意那些妓女和嫖客之間的互動了。
要知道,她的父親趙行之是私塾先生,還是個秀才,家教十分嚴格。
平日里,她每次路過青樓時,都要低著頭快步走過,多看一眼都會被父親斥責。
而此時,卻有個男人帶著她故意來觀察青樓,做父親不允許她做的事。
這讓她感到……很刺激!
沒錯,這就是一種打破規矩帶來的刺激!
梁進听完,微微一笑,沒想到這趙以衣還真的用心觀察了。
他隨後又道︰
“你再看看那些路人,妓女又是怎麼對待他們的?”
趙以衣听話地又看了一陣,隨後恍然大悟道︰
“那些妓女好厲害,她們的眼光似乎很準確,能夠一眼就看出路人是不是她們的客人。”
“雖然她們專挑單身男子,但是卻也不是所有單身男子都去搭訕的。可只要她們主動上前勾搭的,大多數都會跟著她們走入青樓之中。”
“但是只要她們不主動稱呼姓名的,不熱情貼上去的,那基本上都是生客。”
趙以衣沒想到,認真觀察之後,居然能發現這麼多新奇的事情。
她忍不住又看向梁進,眼神中滿是期待,想要知道自己的分析是否正確。
梁進卻只是問道︰
“那你猜,我是不是青樓熟客?”
趙以衣聞言一愣,沒想到梁進居然又把話題繞回到了最初的問題上。
沒等趙以衣回答,梁進就已經邁步朝著青樓走去。
他的架勢,是要從青樓門口路過。
趙以衣見狀,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心中充滿了期待,眼楮緊緊地盯著梁進的一舉一動。
梁進距離青樓越來越近了,他這麼做,自然是要證明自己不是那種貪色成性的老嫖客。
只不過,他必須確保萬無一失。
于是,在這一瞬間,梁進的身上隱隱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殺氣。
這股殺氣極為微弱,離得遠了根本察覺不到,但若是靠近了,便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的寒意。
如今的梁進,殺過那麼多人,身上的殺氣之濃郁,可不是普通人能夠承受的。
帶著這股殺氣,梁進緩緩從青樓門口走過。
果然,沒有一個妓女來搭訕他。
這些妓女們一靠近梁進,就感覺眼前這個男人渾身散發著一種令人恐懼的氣息,讓她們從心底感到不舒服。
所以,她們都紛紛避開,不敢靠近。
梁進順利地從青樓門口走過,原本打算徑直離開,不再理會趙以衣。
可誰料,趙以衣卻滿臉興奮地追了上來︰
“梁大哥,你果然不是青樓的熟客!”
沒有妓女搭訕梁進,也沒有妓女喊他的姓氏名字,這足以說明梁進確實是一個清白的人。
可剛說完這句話,趙以衣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表述有些不妥。
于是,她又急忙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先前我的話帶有偏見,現在我為剛才的話,向梁大哥道歉!”
梁進自然知道,趙以衣並不是真的相信所有禁軍都會去逛青樓。
要是真的這麼認為,她也不會從趙家一路追過來了。
她只是想了解一下,梁進究竟是不是那種人。
只不過此刻,梁進也只想自己一個人離開。
他定了定神,隨即將目光轉向趙以衣,開口說道︰
“好了,時辰已然不早,我看不如——”
梁進的話尚未說完。
陡然間。
一陣尖銳的勁風聲劃破空氣,呼嘯而來。
有一物正以極快的速度朝著他飛射而至。
梁進神色鎮定,頭也不回,只是輕輕抬起手,如同老鷹捉小雞般精準地一抓,那飛速襲來的東西便穩穩地被他抓在了手中。
待他轉過頭定楮一看,出現在掌心里的,竟然是一只靴子。
這靴子由昂貴的犀牛皮革制成,做工精美,價值不凡,可是卻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腳臭味,想來是一名男子的靴子。
要不是梁進反應夠快,身手敏捷,否則這只髒兮兮的靴子非得砸在自己頭上不可。
梁進緩緩抬起頭,目光如鷹般銳利,朝著靴子飛來的方向看去。
見在青樓那裝飾華麗卻略顯俗氣的三樓窗邊,一個男子正懶洋洋地抬起一只沒穿鞋的腳,大大咧咧地搭在了窗台上。
仿佛在展示,那只靴子就是他的。
男子身著一件色彩鮮艷的錦袍,上面繡著一些花里胡哨的圖案,顯得十分浮夸。
他的頭發梳得油光 亮,臉上搽著厚厚的脂粉,看上去不男不女。
他伸出一只白皙卻有些虛浮的手,指著梁進,扯著嗓子叫嚷道︰
“小子!把小爺的靴子給小爺送來!”
“給小爺速度點,不要磨磨蹭蹭的!”
他的聲音尖銳刺耳,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傲慢與無禮。
這個油頭粉面的男子眼神中閃爍著不懷好意的光芒,嘴角掛著一抹輕蔑的笑,似乎在故意激怒梁進。
梁進目光如炬,緊緊盯著這個男子,上下打量了幾眼,在腦海中迅速搜索著關于此人的記憶,確定自己從未與他有過任何交集,完全不認識他。
既然彼此素不相識,可這男子卻偏偏要主動挑釁。
看來……恐怕是激將法,想要引梁進入套。
不過,梁進又怎會休手?
激將法又如何?
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一切陰謀詭計都沒有意義。
京城之中,根本沒人知曉梁進的真正實力,妄自挑釁者都是找死!
既然對方如此不知死活,一心尋死,那梁進也絕非善茬,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他。
梁進的眼楮微微眯起,嘴角緩緩翹起一絲冰冷的冷笑,那笑容中透著一股令人膽寒的殺意。
當即,梁進緊緊抓著手中的靴子,腳下微一用力,便要朝著那男子所在的方向走去,準備給他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
就在這時。
趙以衣卻忽然伸出手,一把拉住了梁進的衣袖,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憤怒與擔憂,輕聲說道︰
“梁大哥,不用理會這種人渣。”
“他想要欺負你,那就看我怎麼收拾他!”
說著,不等梁進反應,她便一把奪過梁進手中的靴子,那動作干脆利落。
“梁大哥,快跑!”
趙以衣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催促,她抱著靴子,轉身便朝著遠方跑去,裙擺隨風飄動,如同一只輕盈的蝴蝶。
梁進一愣,心中滿是詫異,完全沒想到趙以衣會有這樣的舉動。
他看著趙以衣遠去的背影,一時間有些發懵。
這是在干什麼?
而此時的趙以衣已經跑出了一段距離,她回頭看到梁進沒有跟上來,急忙停下腳步,朝著梁進用力地揮了揮手,臉上帶著焦急的神情,似乎在催促梁進趕緊跟上。
梁進見狀,無奈地搖了搖頭,心中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邁開步子跟了上去。
這時,青樓窗邊那名男子的怒罵聲再次響起,他漲紅了臉,憤怒地咆哮道︰
“哪里來的小賤貨?快把小爺的靴子還給我!”
他的聲音尖銳而刺耳,充滿了憤怒與不甘。
顯然這名油頭粉面的男子,原以為梁進會帶著鞋子上來找麻煩,可誰知對方根本不按照套路出牌。
“喂喂喂!快去幾個人,那個小婊子把小爺的靴子抱著跑掉了!”
“一定要把小爺的靴子給搶回來!那可是小爺幾百兩銀子買的犀牛皮靴,丟了一只讓小爺怎麼穿?”
他揮舞著手臂,對著樓下的隨從們大聲嘶吼著,那副氣急敗壞的模樣,顯得格外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