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亮,林宇就被王大春嘶啞的喊聲驚醒。
他披了件衣服沖出屋,遠遠就看見海參池邊圍了不少人,王大春蹲在池埂上,背影佝僂得像棵被霜打蔫的草。
“i小宇......你快去看看......”
王大春轉過頭,眼楮紅腫得像核桃,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沾著亮晶晶的東西,分不清是淚還是汗。
林宇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快步走到池邊,眼前的景象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原本還能看到幾只掙扎的海參,此刻整個池子的水面上都漂浮著密密麻麻的死海參,白肚皮朝天,潰爛的地方泛著令人作嘔的膿黃,連池底的水都變得渾濁發臭。
昨天搶救時特意隔開的健康區域,此刻也成了重災區,幾只僥幸存活的海參縮在礁石縫里,一動也不動,顯然也撐不了多久。
“咋會這樣......咋會這樣啊......”王大春突然用拳頭狠狠砸向池埂的泥土,指關節瞬間蹭出了血,“我按張技術員說的都做了啊!換水、撒藥,一點沒差!為啥還是死了......這可是我全部的家當啊......”
他的聲音從哽咽變成嘶吼,最後癱坐在地上,雙手插進泥土里,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周圍的村民都沉默著,誰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
這海參池投入的本錢可不少,如今成了這樣,換誰都扛不住。
林宇蹲下身,拍了拍王大春的後背,喉嚨像被堵住一樣發不出聲。昨天忙了大半天,胳膊酸得抬不起來,原以為能保住一半,沒想到還是落得個全軍覆沒的下場。他望著那片死寂的池水,心里說不出的憋屈。
“喂!你們看他在說啥?” 人群里突然有人喊道。
林宇抬頭望去,只見那個被救回來的南棒漁民不知啥時候也來了,正站在池邊皺著眉,嘴里嘰里呱啦地說著韓文,手指還指著池里的死海參,神情急切。
“他說這是‘赤潮病’,是海水里的藻類失衡引起的。”一個清亮的聲音突然響起。
林宇愣了一下,轉頭看見田芳站在人群後,手里還挎著剛摘的野菜。田芳是村里的小學老師,平時話不多,誰也不知道她竟懂韓文。
“田芳,你能听懂韓文?”林宇又驚又喜。
田芳點點頭,臉上帶著點不好意思︰“我是鮮族,從小就會說。剛才他說這病在他們那邊也出現過,不是單純的水質問題。”
“那他知道咋治不?”林宇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田芳身邊,眼楮里燃起一絲希望,“你快問問他,要是知道這病,肯定有辦法治!”
王大春也像被針扎了一樣,突然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湊過來,抓著田芳的胳膊就問︰“他真知道?快問!快問啊!”
田芳被他抓得生疼,卻沒敢掙脫,趕緊用韓文跟南棒漁民交流起來。
南棒漁民一邊說一邊比劃,手指時而指向天空,時而戳向池底的淤泥,神情十分認真。
林宇和王大春屏住呼吸,眼楮死死盯著田芳的嘴唇,連周圍的村民也都安靜下來,整個海參池邊只剩下田芳和南棒漁民的對話聲,還有風吹過水面的腥臭味。
希望就像池底的氣泡,明明滅滅,卻讓人忍不住伸長脖子,盼著它能浮出水面。
田芳逐句翻譯著南棒漁民的話,聲音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林宇和王大春屏氣凝神,生怕漏過一個字 。
“他說這病不是普通的腐皮病,在他們那邊叫‘紅腐癥’,是海水里的‘褐藻酸菌’過量繁殖引起的。”田芳指著池水里漂浮的黏液狀物質,“你們看這水面上的薄膜,摸著滑溜溜的,曬干了會變成紅褐色,這就是病菌的‘菌膜’。”
南棒漁民蹲下身,用樹枝挑起一縷池底的淤泥,又對著田芳說了幾句。
“他說這病菌喜歡高溫和富營養的水。
最近要是下雨少、海水蒸發快,池子里的殘餌和海參糞便沒及時清理,就會變成病菌的養料。
剛開始海參只是不愛動,腹部會出現小紅點,像被蚊子叮過一樣,這時候要是不處理,三天內就會潰爛流膿,最後整個身子化在水里。”
王大春听到這里,猛地一拍大腿︰“對!前兩天下過一場小雨,我怕換水驚著海參,就沒敢動,池底確實積了不少殘餌!”
南棒漁民又指了指旁邊的蓄水池,語速加快了些。
“他說救治得分三步︰”田芳的語速也跟著快起來,“第一步,必須把池里的水全放光,不能留一點,然後用生石灰潑遍池底,特別是礁石縫和角落,要像刷牆一樣刷勻,暴曬三天,把病菌徹底殺死。”
“第二步,重新進水時,不能直接用外海的水,得先在蓄水池里養兩天,往水里撒‘光合細菌,就是一種紅色的粉末,能吃掉水里的營養,讓褐藻酸菌活不了。他說這東西在海邊的泥里能挖到,曬干磨成粉就行,不用花錢買。”
南棒漁民突然站起身,走到健康的海參池邊,指著池壁上附著的青苔。
“第三步最關鍵...”田芳的聲音帶著強調的語氣,“等重新放海參苗的時候,要在池里種上這種‘石蓴菜’,就是咱們說的海白菜。這菜能和褐藻酸菌搶養料,還能調節水溫,他們那邊的海參池都種著這東西,基本不會得紅腐癥。”
他又補充了幾句,田芳翻譯道︰“他說現在這些死海參得趕緊埋了,不能扔回海里,不然病菌會跟著洋流傳到別的地方。埋的時候要撒層石灰,離海邊至少五十步遠,防止下雨滲回海里。”
林宇蹲在地上,用樹枝把這幾點記在泥地上,每一個步驟都標得清清楚楚。
王大春在一旁听得眼楮發亮,剛才的絕望勁兒散了大半,抓著田芳的胳膊問︰“他說的這些法子靠譜不?光合細菌和海白菜真能管用?”
南棒漁民看出了他的疑慮,從口袋里掏出個用塑料袋包著的小紙包,遞了過來。
田芳翻譯道︰“他家就是養海參的,去年用這法子救回了三個池子。他說要是信得過,就按他說的做,保準管用。”
“就按他說的辦!”林宇站起身,拍了拍王大春的肩膀,“有法子總比坐著等死強,現在就動手清池!”
王大春攥著拳頭,狠狠點了點頭。
陽光透過雲層照在池埂上,雖然死海參的腥臭味還在彌漫,但空氣中似乎多了一絲活氣 —— 至少,他們知道該往哪個方向使勁了。
南棒漁民看著他們忙碌起來,嘴角露出一抹淺淺的笑,轉身幫著搬運死海參去了。
按照南棒說的法子忙活了五天,海參池里終于有了起色。
原本渾濁發臭的池水變得清亮,水面上的菌膜消失了,礁石上重新趴著胖乎乎的海參,用木棍一踫,就靈活地縮成一團,再也沒有出現潰爛的跡象。
王大春蹲在池邊,看著那些恢復活力的海參,笑得合不攏嘴,眼角的皺紋都擠成了一團。他轉頭看向站在旁邊的南棒漁民,眼神里滿是感激,再也沒有了之前的抵觸。
“兄弟,真是太謝謝你了!要不是你,我這海參池就徹底完了!”王大春拍著南棒漁民的肩膀,熱情得像是多年未見的老朋友。
從那天起,王大春像是著了魔一樣,整天拉著南棒漁民和田芳往海參池跑。
田芳成了他們的翻譯,南棒漁民則耐心地講解著養海參的各種技巧。
“兄弟,你看這水溫,現在調多少合適啊?”王大春拿著溫度計,小心翼翼地問。
南棒漁民看了看溫度計,又摸了摸池水,對著田芳說了幾句。
田芳翻譯道︰“他說現在這天氣,水溫保持在十八到二十度最好,早上稍微低點沒事,中午要是超過二十二度,就得趕緊換水。”
王大春趕緊拿出本子記下來,嘴里還念叨著︰“十八到二十度,記住了,記住了。”
不僅如此,王大春還把家里好吃的都往南棒漁民手里塞。
昨天是剛烙的玉米餅,今天又是新鮮的海魚,弄得南棒漁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林宇看著這一幕,忍不住打趣道︰“大春哥,這才幾天啊,你對人家的態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之前是誰說人家是小白臉,不想讓人家在村里待著的?”
王大春臉一紅,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那不是不知道人家有這麼大本事嘛!再說了,人家幫咱救活了海參,咱不得好好感謝人家?”
“哦?只是感謝啊?”林宇挑眉笑道,“我怎麼看你這架勢,是想把人家留在村里當技術指導啊?”
“那可不咋地!”王大春倒是實誠,“人家懂這麼多養海參的門道,要是能留下,咱這海參池以後就不愁了。”
旁邊的田芳听著兩人的對話,忍不住笑了起來。
“行了,別光顧著跟人家套近乎了。”林宇說道,“趕緊跟著學,把技術學到手才是正經事。人家是外國人,馬上就要回國的,哪有時間在你這兒做技術指導員~!”
“知道了知道了!”
王大春連連點頭,又轉頭對著南棒漁民,滿臉堆笑地問起了海參喂食的注意事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