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陳當真大大滴狡猾！
方步堂端著搪瓷杯，神色淡定，沒有立刻吃這口畫出的大餅。
押注少年天才，是每個官方單位都會做的事情。
比如泰安都市圈，像巡察部，教委，乃至啟光衡大、甲開科大。
他們都很樂意傾斜資源，培養人才，助力其走上更高的位子，獲得更遠大的前途。
這種模式被稱為“城市造血”。
因為行政新星的獨立性很高，需要源源不斷地新血涌入體系內，填補空缺。
從中心城到都市圈，以及邊緣地帶的壁壘城市。
皆是如此。
“超新星，跟培養人才可不一樣，老陳。你很清楚超新星的分量，泰安都市圈是二級行政區，只擁有一個超新星名額，不像中心城，他們能推出好幾個，資源配額給的足。”
瞅著像個推銷員的陳若復，身為教委一把手的方步堂慢悠悠道︰
“你想把小秦扶成泰安都市圈的超新星，等于讓他一個人吃光所有的資源配額，教委那邊未必同意啊，畢竟我們還是歸中心城教育司管的。”
陳若復也是笑眯眯，一臉“別演了我早看穿你”的自信表情︰
“老方，少來這套。你就說小秦他的表現，難道配不上當泰安都市圈的超新星？
要不是教育司那邊與應氏牽扯太深了，中心城早就過來搶人了，輪得著咱們？撿著小秦這個漏，你偷著樂吧，還擱這裝模作樣！”
方步堂被戳穿心思，咳嗽兩聲，掩飾尷尬︰
“老陳，好好商量嘛。小秦確實是有本事，但武道途徑這條路上，橫著應氏這塊絆腳石，教育司肯定也拉不下臉。泰安都市圈說到底，只是二級行政區，胳膊擰不過大腿，想跟應氏和教育司踫一踫，還得看南煌道館。”
陳若復眯起眼楮，認真瞧著方步堂，他與老方組建領導班子，共同協作十幾年，很清楚對方的做事風格，往往謀定後動，思慮縝密，很擅長借力打力。
“老方，你說話別繞圈子，直接了當點兒！”
“我的意思是，咱們既然上了一條船，準備把小秦打造成泰安都市圈的超新星，那麼就要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面對中心城後續的壓制和掣肘。只要你家小秦，他踏上群星杯的賽場，取得一個好成績。”
方步堂抿了口茶水，淡淡道︰
“那他便不只是泰安都市圈的超新星，更是衡州的驕傲，咱們本土走出去的驕陽。如今又不是帝制時代，應氏一只手遮不住天，教育司亦如此。老陳，星海之下，足夠耀眼，誰敢摧殘？東夏急需新世代的十杰！”
陳若復手指敲打桌面，他之前也這樣認為，但又不免想到賀嵐禪的下場。
從南煌道館老張的口中，這位巡察部一把手得知了不少被塵封的隱秘之事。
“除去南煌道館，還有別的助力嗎？”
陳若復眼皮低垂，輕聲問道。
“南煌道館可以代表武協，壓制不和諧的雜音。至于咱們，勉強能保證小秦獲取應得的那部分資源配額。如果再拉上掌握生產資料的財團勢力，以及足夠硬的官方背景，我想應氏會知難而退。”
方步堂設想道。
老方，你擱這許願呢？
陳若復失笑。
小秦又不是啥九姓嫡系，第一序列繼承人。
哪來這麼多通天的關系。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拿下百強賽的冠軍，已經是極大突破。連專職級的周元辰都擋不住小秦，應氏也沒什麼牌好打了。”
陳若復緩緩皺著眉，與方步堂的聊天，讓他從秦時奪冠的好消息里，漸漸冷靜下來。
百強賽頭名，需要前往中心城，接受行星總督的公開嘉獎。
那可能是一場比荒野試煉更危險的挑戰！
……
……
中心城，教育司。
銀灰色的建築群呈現出九宮格結構，幾座泛著冷冽金屬光芒的“高塔”拱衛著核心區域，也就是行政主樓。
它的外立面覆蓋著難以計數的六邊形鱗片，這些能夠自主調節透光率的智能模塊，此刻正隨著日出變換成半透明的琥珀色。
西翼的生態花園，有一環形觀景平台，其中種植大量海州特有的紫雲藤，密集如瀑布，散發著有助于精神活躍的幽香，在納米級氣流控制系統中輕輕搖曳。
年近八十的教育司長莫啟寰，每天都會來到這里，獨自喝上一杯咖啡，欣賞遠處的風景。
這個習慣雷打不動，堅持足足三十多年，期間不少上進心很強烈的年輕人，故意制造機會，刷臉增加印象。
“司長，您的咖啡。”
觀景平台的專屬座位，一杯熱騰騰的咖啡被送到桌上，充當侍應生的，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年輕女性。
教育司的辦公制服將她本就夸張的曲線，勾勒得更明顯，即便包裹得很嚴實，未曾顯露任何肌膚，卻把誘惑力放得更大。
這位年輕女性挽著頭發，把咖啡放到杯墊上，不經意讓胸前顫動了一下，而後朝著當她爺爺都綽綽有余的莫啟寰甜甜笑道︰
“建議您等待八分鐘左右，現在就品嘗的話，可能會有些燙。”
莫啟寰目光平靜，兩眼像一口幽深古井，並未對這位處處都帶精心設計的年輕女性投向半點注意。
于常人而言，八十歲可能很老了，但對一位專職二段的武道家而言，體內強盛的生命力對抗著歲月沖洗，使得他仍然保持著五十左右的面貌，除去斑白如雪的兩鬢，以及眼角刻刀似的幾條皺紋，再也看不出其他滄桑痕跡。
“瀛雲，不要讓任何人打擾我。”
莫啟寰聲音很沉穩，像一塊位于江心的堅硬磐石。
負責處理教育司內部事務的活躍意識體瀛雲，像無形的化身，將整個生態花園的出入口關閉掉。
那位意圖用充滿青春活力的身體，勾引年紀大她好幾輪，都能夠當她爺爺的年輕女性，也在揮發開來的紫藤幽香中，悄然昏睡過去。
其余的侍應生和服務人員也是如此，寧謐如水沒過此處。
“接通應麟的通話。”
莫啟寰又道。
手機終端微微亮起，揚聲器自動打開。
從中傳出應麟包含怒火的話音︰
“莫叔叔！周元辰他不是都突破專職級了！怎麼會輸給秦時的！你們教育司的超新星，這麼不堪一擊嗎？還好意思開十七億的天價！”
莫啟寰沉默不語，等待應麟發泄完畢，慢條斯理道︰
“應麟，不要用這種質問的語氣跟我講話，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周元辰的能力毋庸置疑，既然他輸給那位南煌道館傳人，說明秦時確實在他之上。
得到賀嵐禪傳承的認可，又讓南煌道館相中，必然是萬萬里挑一的好苗子。
該幫的忙，我已經幫了。應麟，看在你父親的面子上，我用中心城百分之八十五的鐵幕資源，保證你不被南煌道館殺死，已經仁至義盡。”
應麟沉聲道︰
“這一次百強賽，我已經把所有籌碼都壓上去了。莫叔叔，我還是那句話，你不能總讓我干髒活累活，然後自己站在岸上旁觀！”
莫啟寰面無表情道︰
“應麟，不要再有任何動作，相信我，如果你不收手，繼續針對秦時，以南煌道館那位的性子，他肯定會嘗試駕駛神機，突破鐵幕防御，強行打死你。一位初代十杰時期的宗師拼命，所能造成的破壞力，是你無法想象的。”
應麟咬牙道︰
“秦時呢！他奪得百強賽頭名之後，下一步就是群星杯了！
這些年，各方都在猜測，賀嵐禪把東西藏在那條天路，他的傳承《虛空冥想法》便是開啟的鑰匙！
他媽的，四大國立那麼多驕子，還有九姓里頭的第一序列繼承人，誰沒試過修煉，結果讓一個舊廠街的窮學生陰差陽錯成了！”
這位應大少氣急敗壞到極點，當年沈長元是誤打誤撞，接近賀嵐禪的天御密藏。
應氏為扼殺那一絲可能性，甚至冒著得罪南煌道館的風險，悍然下殺手。
更別說秦時這種已經打上賀嵐禪傳人標簽的“危險目標”了！
“安分待在紅樓。至于秦時。”
莫啟寰抿緊嘴唇，滿頭銀發梳得一絲不苟，腰板也是筆直挺立。
他目光越過觀景平台，茫茫雲海下方，是高樓大廈與車水馬龍。
“震霆要回來探親，讓他親手把過去的恩怨劃一個句號吧。”
終端那頭的應麟好像愣住了，旋即狂喜。
莫震霆！第七戰團冉冉升起的將星！
如果有他出面……
“我給你準備了一艘飛船，秦時來到中心城，接受總督嘉獎的那天，你什麼也不要做，離開衡州。”
莫啟寰交待完了，便掛斷通話。
他抿了一口溫熱的咖啡，這並非什麼供人享受的高檔品牌，只是當年做書記員的時候，常喝的廉價速溶。
“要下雨了。”
莫啟寰望向城市邊緣，緩緩推移而來的大片陰霾。
他恍惚想起，自己做書記員那會兒，曾問過老領導一個問題。
很多人都把踏進教育司，視為上岸。
那現在的自己，到底算在岸上，還是水里。
老領導笑呵呵道，進到這個門，不叫上岸，只是看到“岸”。
真正想走到對岸，得熬到平穩退休，身前身後名聲都保全的那天。
“幾十年來，如履薄冰。”
莫啟寰目光幽幽︰
“就差一步，就到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