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十三出得西苑,跨上新得的棗紅馬,快馬加鞭趕到馴象所找到了孫越。
孫越問︰“師父,有差事了?”
林十三點了點頭︰“嗯。”
孫越追問︰“是給哪個富戶尋寵?有多少兩賞銀?如今沒人敢分您老的潤。徒弟跟著您能多喝幾口肉湯。”
林十三喝了口茶,道︰“沒有分潤。”
孫越大臉一胯︰“沒分潤誰干啊。”
林十三笑道︰“這回是給皇上辦差。”
林十三將事情原委說給了孫越听。
孫越听後有些激動︰“給京里的權貴們辦差已不是一回兩回。給皇上辦差卻是頭一遭。”
“嘿呦,這幾個月您常說您家祖墳被雷劈了。徒弟這回跟您沾光。想來祖墳至少也冒了青煙。”
林十三心情不錯,開起了玩笑︰“怎麼,鄢懋卿鄢總鹽爬你們家墳頭上了?”
孫越道︰“還別說,那尊財神爺要是爬我家墳頭,我家墳頭方圓十里都得流油。”
林十三收斂笑容︰“好了。咱們趕緊出去辦差吧。”
孫越問︰“師父,如何才能讓那金龜浮水啊。”
林十三一擺手︰“這你先別問。咱們去永定河,鑿冰捉蝦去。”
師徒二人先去了林十三的新宅,拿了一些工具,隨後一馬一騾來到了永定河畔。
西苑太液池的水來自玉泉山和昌平白浮諸泉。正月里也不上凍。
永定河的河水卻已結了冰。人走在上面吱嘎吱嘎的。偶然能看到一兩個老釣叟鑿個冰窟窿,在旁邊擎著魚竿。
林十三選定了一個地方,開始鑿冰。
鑿冰是一門手藝活。若使鎬頭用蠻力刨,冰面容易斷裂。人若掉進去,不死也得凍掉一層皮。
林十三先拿出一根鐵 子,在冰面上使勁戳了一個小洞。
隨後他用鐵 子以小洞為始,畫了一個方形。
孫越遞過來一根長鋸條。林十三將鋸條放進小洞,按所畫方形慢慢的鋸。
師徒二人換著手,花了整整半個時辰,鋸出了一個一尺半見方的冰窟窿。
林十三又拿出一個口窄肚寬的捉蝦竹簍。
孫越抬起一個木桶,木桶里是林家新宅廚房剩下的泔水。他將泔水倒進了竹簍里。
泔水的殘渣就是蝦餌。
林十三將竹樓放入冰窟窿。剩下的事便是耐心等待。
孫越拿出一個銅酒壺︰“師父,天太冷了,咱喝點酒暖暖身子。”
林十三接過銅酒壺,喝了一口。一股暖意上通天靈蓋,下通胯骨軸。
孫越問︰“師父,永定河的小蝦跟金龜有什麼關系?”
林十三道︰“黃緣閉殼龜居于長江,最喜吃長江里的小清蝦。冬天永定河里有的是小清蝦。”
“小清蝦不同于別的蝦種。別的蝦種冬天全躲在水底層或中層。小清蝦浮則在水上層。”
“那金龜只有兩種狀況才會浮水。一是換氣,二是覓食。”
“想讓它主動浮水簡單的很。在太液池里放幾十斤小清蝦便是。”
孫越伸出了大拇指︰“跟著師父辦差長學問吶!”
過了大概一刻,林十三從冰窟窿里提起了竹簍。
水從竹樓的縫隙中淌盡,里面有小半簍小清蝦。小清蝦密密麻麻的,細如鱗。這小半簍恐怕得有上千只。
林十三吩咐︰“咱帶了兩個木桶。一個空的,一個放泔水的。你把空木桶拿過來。”
孫越拿過空木桶。林十三接來,從冰窟窿中打了少許水。隨後將小半簍小清蝦都倒了進去。
孫越疑惑︰“師父,這麼冷的天,一會兒木桶里的水就結冰了。那不是要把小清蝦都給凍死?”
林十三答︰“放心,結冰歸結冰,冰里的小清蝦卻凍不死。只要化開冰便能活。”
林十三和孫越在永定河畔待到了下晌申時二刻。捉了能有幾十斤小清蝦。若要估算數目,恐怕要有幾萬只。
它們全被凍在了木桶之中。
林十三已經凍得手腳通紅發癢。他道︰“差不多夠了。你回馴象所,我去趟西苑。”
林十三用馬駝著裝小清蝦的木桶,牽著馬去到西苑,找到了黃錦。他將引誘金龜浮水的法子說給了黃錦听。
黃錦听後大喜過望︰“啊哈。要說玩寵,你這小猴崽子真是行家里手。這麼古怪的法子,有趣,有趣。”
林十三道︰“屬下需要得知明日皇爺泛舟太液池的準確時刻。得提前半個時辰將這桶小清蝦倒入太液池。”
黃錦頷首︰“這樣吧。你今晚就住在西苑。”
林十三受寵若驚︰“啊,屬下怎麼敢住皇宮大內?”
黃錦解釋︰“傳俸官是皇帝近臣,可以住皇城西苑。正德朝時,西苑豹房的傳俸官、邊軍武將住了得有幾百位。”
“但若住在宮城.你小子得全家問斬。”
“陳矩不跟尋常小宦一樣住通鋪,在西苑有間臥房。你今夜就跟他住一起。明日到太液池旁等信兒。”
林十三像在做夢一樣︰我如今竟能住皇城過夜?區區四個月光陰,我真是野雉飛上了鳳凰台。
入夜,陳矩領著林十三在內宦伙房吃了晚飯。說實話,這頓晚飯著實不怎麼樣。油膩膩的祚肉配著白米飯。
祚肉這玩意兒,一不加鹽,二不加調料,三煮得半生不熟。
祭祀完後祚肉分給外臣,分外臣剩下的再分給內宦,還不準二次烹飪,否則就是對祖宗不敬。
其實林十三在宮外的食肆中也吃過祚肉。味道截然不同。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皇宮吃皇宮。宮中尚膳監的內宦會偷偷將剩下的祚肉賣給宮外食肆。
食肆會將祚肉用鹽和花椒、蔥姜腌制好。再用箬葉包裹,放在草木灰上烤。那味道自然美味無比。
吃罷晚飯,陳矩和林十三合力抬著那桶小清蝦,去了臥房。
陳矩將床讓給了林十三。自己則打了地鋪。林十三推脫不過,只好睡在了他床上。
頭一回在皇城過夜,直到半夜林十三都沒睡著。幸好有陳矩陪著吹牛閑聊。
西苑之中,同樣睡不著的還有一個人。那便是嘉靖帝。
永壽宮寢殿內,嘉靖帝坐在青紗帷帳中。司禮監掌印呂芳在帷帳旁垂手侍立。
帷帳前則跪著陸炳。
嘉靖帝將銅罄狠狠摔出青紗帷帳外︰“陸炳,這回你讓朕失望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