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碾雪而行。
車廂里，放著暖爐，暖氣繚繞，驅散了一些寒意。
白青桐烤著手，看著對面道︰“先生冷嗎？”
洛子君道︰“還好。”
白青桐搓著手，頓了頓，輕聲道︰“雖然先生與姐姐這場婚姻，都有各自目的，但還是希望先生與姐姐拜堂成親後，可以好好生活。若是能朝夕相處，培養出感情，變成真正的戀人與夫妻，自然最好。”
洛子君不置可否。
白青桐輕輕嘆了一口氣︰“其實姐姐挺可憐的，若不是出了那件事，她就已經嫁到了玉京，成為太子妃了。”
洛子君目光閃爍。
果然，白大小姐突然出了那樣的事，是有原因的。
白青桐看著他道︰“姐姐毀容了，先生會嫌棄她嗎？”
洛子君道︰“三小姐多慮了，在下是臉盲，不分美丑，而且也沒資格嫌棄國公府的大小姐。若要說嫌棄，也是大小姐嫌棄我才是。”
白青桐笑道︰“先生真的不分美丑嗎？”
洛子君道︰“是。”
白青桐道︰“那先生是怎麼看上那位柳姑娘的呢？就因為她琴撫的好嗎？”
洛子君道︰“可能是緣分吧。”
白青桐笑了笑，沒再多問，沉默了一下，又道︰“先生是個聰明人，應該已經猜到姐姐為何會突然出事了。其實許多人都猜到了，但他們沒有證據，也不好強迫。所以，希望先生與姐姐成親以後，對于姐姐的任何事情，都守口如瓶。還有，與姐姐的夫妻關系，一定要裝的像一些。”
洛子君道︰“在下一定謹記。”
白青桐又道︰“還有，先生不用擔心，你雖是贅婿，以後一樣可以參加科舉，進入仕途。”
洛子君點了點頭。
白青桐突然又笑道︰“若是大哥知曉了先生，不知道會氣成什麼模樣。先生把他夢寐以求的柳姑娘騙到手了，現在又騙到了他家里最漂亮的妹妹，想想挺可憐的。”
洛子君認真道︰“不是騙，是緣分。”
白青桐笑道︰“說到緣分，我突然想起來了，先生好像會算命，可否幫青桐也算一下？”
隨即又笑道︰“至于算命的錢，先生到時候找我姐姐要就是了，多要點也沒關系。”
洛子君道︰“三小姐的命，應該是太好了，在下暫時還看不出來。一個人的命太好，福氣旺盛，是會遮掩住命中的所有破洞的，那些破洞也不值一提。”
白青桐不信，道︰“那為何賈府的這個妹妹，那個妹妹，先生都能算出呢？”
洛子君道︰“那是因為她們的命千瘡百孔，太破了，總會露出一些天機，讓人窺探到。就像是一件華貴的衣袍，一個很小的洞，別人不一定可以發現，但一些很大的洞，總會有人看到的。”
白青桐神色一動，道︰“先生真能看出她們的命？可是為何，她們的命，都是千瘡百孔的呢？迎春那麼善良老實，探春那麼聰明靈秀，林妹妹才貌無雙，惹人憐惜，雲兒率真可愛，可是為何在先生的眼中，她們的命都不太好呢？”
洛子君沉默了一下，道︰“可能是我算錯了吧。三小姐不用多想，我就是隨心一算，當不得真。”
白青桐目光認真看著他︰“可是迎春的命，先生不僅提前算到了，而且非常準，甚至連對方姓什麼都知道。若不是先生提前提醒，現在迎春可能已經嫁過去了，以那人的好色殘暴，迎春的命，很大可能正如先生說的那般，一載赴黃泉。”
洛子君道︰“也許，就這一個對了。”
白青桐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伸出一只玉手道︰“先生幫我算算姻緣唄，我到時候跟姐姐一樣，也要招婿，不要外嫁。”
洛子君看了一眼她伸過來的手，道︰“三小姐伸手干嘛？”
白青桐笑道︰“街上算命的，不都是要看手嗎？”
洛子君道︰“我不看手。”
白青桐道︰“那先生要看哪里？”
說完，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清麗白皙的臉蛋上，忽地升起了兩抹紅暈，道︰“看痣？”
洛子君看了一眼她的臉蛋兒和手，道︰“三小姐的痣在哪里？”
白青桐沒有回答，臉頰更紅。
一旁的畫兒頓時也紅了臉，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話，又忍住了。
白青桐又猶豫了一下，突然彎下腰，準備脫掉自己左腳上的靴子，低著頭道︰“腳上，一只蝴蝶。”
洛子君一愣，連忙道︰“三小姐不用脫，在下也不看痣。”
白青桐一听，這才抬起頭來，紅著臉頰道︰“那先生問人家痣在哪里做什麼？”
洛子君有些尷尬︰“只是好奇……”
白青桐抿嘴看著他，不再說話。
洛子君連忙道︰“三小姐眉若遠山，目露神光，瓊鼻櫻口，玉足生蝶，以後定能找到一個如意郎君。至少，比大小姐的姻緣要好上千倍，萬倍。”
白青桐“噗嗤”一笑，道︰“先生剛剛才說不看痣的。”
洛子君道︰“可以不看痣，但若是有痣，自然更好。”
這時，馬車已經來到了賈府門口。
白青桐白了他一眼道︰“你就敷衍吧，待會兒見到賈府的張妹妹，王妹妹，林妹妹，看你還敷衍。”
洛子君疑惑道︰“賈府哪里有張妹妹和王妹妹了？”
白青桐笑道︰“看，你就記著人家林妹妹呢。”
兩人說著話，下了馬車。
門口早有人進去稟報。
不多時，賈赦的小廝，第一個跑了出來，滿臉陪笑地來到洛子君的面前，恭敬道︰“洛公子，我家老爺早上出門去了，還未回來。您先進去喝茶，小的早就去尋我家老爺去。”
這小廝自然知曉，這位洛公子是老爺的貴客，而且賈赦也吩咐過了，只要這位洛公子來賈府，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他。
洛子君道︰“在下今日過來，只是想去拜訪一下寶玉公子，就不用去喊賈老爺了。”
那小廝連忙道︰“是。”
不過，等洛子君和白青桐走上台階後，小廝又立刻去取了馬，一溜煙兒地離開了。
賈探春听到消息，很快便迎了出來。
洛子君當著眾人的面，自然說是來拜訪賈寶玉的，不過當著這位賈三小姐的面，就不用再隱瞞了。
他低聲道︰“探春小姐，我找迎春小姐有些事。”
賈探春點了點頭，牽著白青桐的手笑道︰“青桐，走，我們去後院去。這位洛公子是來找寶哥哥的嗎？也一起去後院吧。”
待幾人進了府，穿過長廊時，賈探春吩咐後面的丫鬟嬤嬤們都離開，只留下了兩個大丫鬟。
她對翠墨低聲吩咐道︰“去跟二姐姐說一聲，讓她去後面的梨園，就說洛公子來了。記住，悄悄跟她說，不要讓她的那些嬤嬤們听到了。”
翠墨答應一聲，立刻離開了。
賈探春這才看向洛子君，低聲道︰“因為上次迎春對老祖宗哭過，說要出去住，所以老祖宗讓人把她看的緊。寶玉的話，洛公子今天也是見不到了，上次被爹爹打了板子後，現在正關在房里讀書呢。”
洛子君道︰“在下今日來，只為見迎春小姐，見不見寶玉公子，倒也無所謂。”
賈探春“噗嗤”一笑道︰“洛公子又怕他貼著你，抓你的手？”
洛子君道︰“是有些怕。”
此話一出，旁邊的白青桐也笑了起來。
賈探春背過身子笑了一會兒，道︰“洛公子，走吧，一起去梨園，幾個妹妹都在那里堆雪人打雪仗呢。”
洛子君道︰“方便嗎？”
他是知道的，這種家族的後院，女眷在玩耍時，別說陌生男子，就算是府里的成年男子，也盡量避諱過去的。
賈探春道︰“沒事，路上也沒有其他人，若是有人問起，就說是去找寶玉的。梨園那里都是自己人，不會到處亂說的。”
幾人走出長廊，又穿過了一處花園的游廊，曲曲折折，又過了幾個石門，方來到了梨園。
剛一進門，便听到不遠處的樹林里，傳來了一陣嬉笑追逐鶯鶯燕燕的少女聲音。
洛子君抬眼看去，只見那樹林里，一個個青春年少的姑娘們，穿戴著紅的黃的紫的藍的，各種色彩的服飾，在捏著雪球互相追逐投擲著。
其中一抹紅色，最為惹人注目。
只見她身段縴柔，身披一件厚厚的絨領紅色披風，手持雪球，嬌喘吁吁地在大樹後面躲避，小臉紅撲撲的，笑的格外清脆，如晨風下的風鈴。
史湘雲手里的一團雪球，突然砸在了她的臉上，她那嬌嬌弱弱的身子，仿佛風中嫩柳，輕輕一晃，便摔倒在了地上。
旁邊的紫娟，雪雁，春縴，連忙過來扶她的扶她，保護她的保護她，幫她還擊的幫她還擊。
史湘雲一邊咯咯笑著，一邊逃跑。
她從地上起來，嬌喘著追了上去，惱道︰“雲兒，不許跑！”
白青桐收回目光，轉過頭來，看向了身後的某人。
洛子君也正好收回目光，看向了她。
白青桐臉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道︰“先生剛剛在看誰呢？”
洛子君指了指那邊的亭子，道︰“有人在那里縫制衣服。”
賈探春看了一眼，笑道︰“那是晴雯，那丫頭也愛熱鬧，本來正在屋里縫衣服的，听說了這里在打雪仗，立刻就帶著衣服過來了。”
洛子君突然想到，晴雯不僅是賈府里最漂亮的丫頭，其女紅技藝也極高，特別擅長縫補衣物。
那天他去保安堂，見外面下著風雪，師姐卻依舊穿著單薄的衣裙，本來心里想著要給師姐做一件衣服的，現在又見白三小姐穿著這套雪白的狐裘，極為好看，若是穿在師姐的身上，定會更好看。
所以此刻他心里想著，要給師姐縫制一件狐裘御寒。
“三小姐，探春小姐，你們去打雪仗吧，在下去那邊的亭子里坐一坐，等著迎春小姐。”
他對身前的兩名少女說了一聲，便走向了那邊的亭子。
他一個陌生男子，自然不適合過去與那些貴人小姐們打雪仗。
賈探春拉著白青桐笑道︰“青桐，我們去玩吧。”
白青桐看了那邊的亭子一眼，點了點頭，道︰“走吧。”
亭中，晴雯身段縴細，穿著一套藍襖綠裙，正在低頭縫補著一件披風，時而抬頭看了一眼林中，俏麗的臉蛋上滿是笑意。
洛子君走到近前時，她還沒有發現。
直到洛子君出聲︰“晴雯姑娘，好久不見。”
晴雯被他嚇了一跳，待看清是他時，方驚訝道︰“洛公子，你怎麼來這里了？”
洛子君道︰“我跟著青桐小姐一起過來的，她去打雪仗了。”
晴雯愣了愣，看向了樹林中，又看向了他，脆聲道︰“洛公子，這里都是女眷，你不應該過來的。若是讓那些嬤嬤和夫人們知道了，都會生氣的。”
洛子君看向亭外道︰“沒事，探春小姐帶我進來的。”
晴雯見亭子里沒有其他人，就只有他們孤男寡女兩人，頓時有些不自在，站起身，準備告辭。
洛子君道︰“我是專門來找你的，有事求你。”
晴雯聞言一怔，滿臉疑惑道︰“洛公子請說。”
洛子君看向了她手里的披風，道︰“听說晴雯姑娘女紅很好，很擅長縫制衣服，在下想讓姑娘幫忙縫制一件狐裘，報酬好商量。”
“這……”
晴雯一听，頓時有些為難，道︰“洛公子，奴婢是賈府的丫鬟，若是縫制衣服，只能給賈府的公子小姐縫制，您……”
洛子君道︰“在下知道，這個要求有些冒犯和無禮，只是我暫時也想不到好的人選了。姑娘若是怕他人說閑話，我可以先去跟寶玉說一聲，再跟探春小姐她們說一聲。”
晴雯還是不敢答應。
她一個未出閣的小丫鬟，去給府外一個陌生男子縫制衣服，他人若是知曉了，還不知道怎麼說她呢。
“洛公子，這件事……”
“洛公子！”
這時，賈迎春從旁邊的游廊走了過來。
她身後只帶了丫鬟司棋，因為走得太急，臉蛋兒紅撲撲的，不過卻是滿臉開心的表情。
晴雯暗松一口氣，連忙趁機告退。
“洛公子，外面好冷，奴婢先回去了。”
說完，她立刻抱著衣服針線，匆匆離開。
這時，賈探春從對面過來，遇到她時，低聲詢問她︰“洛公子與你說什麼了？”
晴雯臉蛋兒微紅，道︰“洛公子想讓奴婢幫他縫制一件狐裘，還說要給奴婢報酬。”
賈探春聞言一愣，道︰“縫制狐裘？”
晴雯道︰“是啊，奴婢怎麼也沒有想到，洛公子竟然會有這樣的要求。奴婢要是給他縫制了，指不定其他人要怎麼編排奴婢呢。”
說完，她便告辭離開。
賈探春在原地想了一會兒，方向著前面的亭子走去。
亭中，洛子君正在對賈迎春道︰“若不方便，也無妨，我只是來跟你說一聲。”
賈迎春連忙道︰“洛公子，我待會兒就去找祖母說。若是祖母還是不同意，我……我自己偷偷出去就是了。”
這時，賈探春走過來笑道︰“可不能偷偷的，老祖宗要是知曉了，得多傷心啊。”
賈迎春看向她，急道︰“探春，我想出去住。剛好，洛公子說，我可以去初見書屋那里，跟柳姑娘一起住。”
賈探春目光閃了一下，道︰“跟柳姑娘一起住？那位柳侍郎的千金，洛公子的心上人嗎？”
洛子君怕她誤會，連忙解釋道︰“最近博望侯府的那位，經常過去找事，所以我想讓迎春小姐過去住一段時間。”
賈探春眉頭一蹙，道︰“那位萬姑娘竟然還在糾纏。”
她沉吟了一下，道︰“這件事，還是要求一下老祖宗。洛公子放心，初見書屋不遠，那位柳姑娘又是柳侍郎的千金，我們好好說一說，老祖宗應該會同意的。”
洛子君道︰“那就多謝探春小姐了。”
賈探春微微一笑，突然問道︰“剛剛听晴雯說，洛公子想讓她幫忙縫制一件狐裘？”
洛子君有些尷尬，道︰“剛剛見她正在縫制衣服，一時興起，便開了口。這會兒也覺得太過冒昧和無禮，就當在下沒提過。”
賈探春笑道︰“洛公子說哪里話，你救了迎春姐，我們還不知道該怎麼報答呢，一件衣服而已。洛公子想要什麼樣式的，盡管跟我說，我去讓晴雯做。還有，洛公子可能不知道，雲兒也很會縫制衣服的。晴雯若是不願意，就讓雲兒幫你做，雲兒可是巴不得呢。”
洛子君猶豫了一下，道︰“在下想做一件白色的女子狐裘，樣式的話，像青桐小姐身上披的那樣的就可以。”
“女子狐裘？”
賈探春聞言一愣，不禁笑道︰“還以為洛公子要為自己做呢。公子若是早說是為女子做的，晴雯那丫頭也不會紅著臉，慌里慌張地逃走了。”
洛子君道︰“怪我，怪我。”
賈探春又問道︰“對方多高？胖瘦如何？肩寬如何？”
洛子君道︰“大概與湘雲小姐那般高，很苗條，與探春小姐的身段一般，肩也很削瘦，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賈探春問道。
洛子君道︰“沒什麼，那里也不影響，反正是穿在後面的。”
賈探春怔了一下，突然明白過來，臉頰微紅，笑道︰“洛公子還是要說一下大概的，衣服哪有只穿後面的，也不一定只會披著，若是太冷，前面也是要系上的。”
洛子君臉上露出了一抹尷尬，只得道︰“前面做大一些，比青桐小姐那件狐裘，最好大兩倍。”
賈探春轉頭看了一眼從游廊走過來的白青桐，嘴角抽搐了一下，又看向他道︰“確定？”
洛子君點了點頭。
賈探春有些疑惑，忍不住道︰“那晚，我也看了那位柳姑娘的，我感覺，不至于……”
“不是她。”
洛子君也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別人，真的……需要做大一些。”
賈探春沒再說話。
洛子君突然又道︰“對了探春小姐，你們府里有雪色的狐皮嗎？”
賈探春還未回話，走過來的白青桐道︰“先生需要狐皮做什麼？我們白府還剩一件，本來準備拿去送人的，先生若需要，給先生就是了。”
賈探春連忙道︰“我那里剛好有一件已經快要做好的狐裘，明日讓晴雯幫忙改一下就好了。到時候先拿去讓她試一試，若是不適合，再拿回來修改。”
白青桐道︰“先生要送別人狐裘？那位柳姑娘嗎？”
洛子君還未回答，賈探春便低聲道︰“比柳姑娘的……大……”
白青桐︰“？”
賈探春又低聲道︰“比你的……大兩倍……”
洛子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