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房門打開。
碧兒出現在門里,冷冷地看了外面一眼,扭頭進屋。
洛子君並未在意,跟了進去。
早已等候多時的少女,依舊面露微笑,盈盈施禮︰“昨日讓洛公子白跑一趟,實在對不住了。”
洛子君看了她一眼,道︰“沒事,是在下叨擾姑娘了。”
兩人目光交匯。
屋里沉默了一下。
柳初見笑道︰“恭喜洛公子,那本《西廂記》賣的非常好,幾乎每日都斷貨,很多人買不到,還跑去與店家吵架呢。”
洛子君點了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麼。
那本書賣的再好,與他也沒有什麼關系了。
柳初見他似乎不想說話,明亮的眸子,微微暗淡了一下,又笑道︰“因為《西廂記》賣的很好,第二本《梁山伯與祝英台》,那邊說願意出一千兩銀子。不過小女子並未答應,小女子心里的價位,至少是兩千兩。第二本故事,更為淒美動人,其實在小女子的心里,即便是兩千兩,五千兩,也體現不出它的價值。”
頓了頓。
她又道︰“洛公子若是願意,今日小女子可以帶公子過去,親自去那邊商議一下價格。”
洛子君沉默了一下,問道︰“提價的希望大嗎?”
柳初見沉吟了一下,道︰“按說以第一本《西廂記》的銷量來說,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不過……不瞞公子,對方有官方背景,其他商家,很難與其競爭,若是對方不同意,那第二本書只怕其他商家,也不敢隨意印刷……”
洛子君點了點頭,道︰“那就一千兩吧。”
柳初見臉上露出了一抹愧疚之色,輕聲道︰“可惜,小女子幫不了公子,若是以前,我爹爹還……”
她沒再說下去,苦笑一聲道︰“公子決定了嗎?不去商議了?”
“不去了。”
洛子君一臉平靜,並無任何可惜之色。
反正就要走了。
柳初見又看了他一眼,沒有再多說,過去把桌上的錢袋拿了起來,遞到了他的面前,輕聲道︰“里面有五百兩銀子,其中三百兩,是公子上本書賣掉剩下的錢,還有兩百兩……是小女子自己掙的,公子先拿去用。等明日小女子把契約拿來,公子簽了,他們就會給銀子了。”
洛子君看向她手里的錢袋,又看向了她那清澈溫婉的眸子,猶豫了一下,伸手接下,道︰“多謝初見姑娘。”
這一次,他並未拒絕。
一旁的碧兒,終于忍不住紅著眼楮道︰“希望洛公子不要拿著我家小姐的銀子,去在別的姑娘身上。”
柳初見連忙道︰“碧兒,別胡說。”
碧兒噙著眼淚道︰“人家沒有胡說,他拿著小姐辛辛苦苦掙來的銀子,去跟水水姑娘和紫薇姑娘好,還給她們寫詩,他……”
“碧兒!”
柳初見的臉色,第一次變得嚴厲起來。
碧兒的眼淚頓時滾落下來,然後扭過了身子,看向了別處,肩膀微微聳動著。
柳初見臉上露出了一抹尷尬,低頭道︰“希望洛公子別放在心上。”
洛子君沉默了一下,並未解釋,從袖中拿出了新的稿件,放在了旁邊的桌上,道︰“這本書,初見姑娘可以自己決定價格。無論賣多少銀子,姑娘自己拿著便是,這是在下送給姑娘的。”
說完,他沒有再逗留,告辭離去。
走到門口時。
他突然又停下了腳步,轉過頭,看向屋里的溫婉少女,沉默了數息,道︰“初見姑娘,謝謝你。”
說完,他快步離開。
柳初見在房間里怔了怔,目光看向了桌上的稿件。
碧兒轉過身來,哭著道︰“小姐,你看了嗎?那家伙連解釋都懶得跟您解釋,他根本就沒有把你放在心上,嗚……”
青樓外。
洛子君站在街道上,又回頭最後看了一眼,隨即,快步離開。
沐浴著晨日的朝陽,他的背影漸漸遠去。
當三樓的某個房間,窗戶突然打開時,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繁華的街道上。
洛子君回到家。
這幾日,他都沒有再出門。
在成親的前一天。
傍晚時分,他沐浴著微醺的夕陽,來到了保安堂。
幾日未見。
甦清靈看到他突然這個時候出現,怔了一下,然後低下頭,撥弄著算盤,不動聲色地把高聳的雙峰,放在了櫃台上。
甦大方正在搖椅上打著瞌睡,見他進來後,徹底閉上了眼楮,還適時的打起了呼嚕。
“師父,師姐。”
洛子君看著兩人,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道︰“明日……”
不知為何,他突然有些哽咽。
頓了頓。
他臉上依舊保持著微笑,接著道︰“明日我成親,請你們去喝喜酒。”
此話一出,店鋪里突然安靜下來。
撥弄算盤的聲音,停了下來;搖椅的吱呀聲,也停了下來。
呼嚕聲,也停了下來。
門口不知誰掛的風鈴,叮叮鈴鈴的聲音,仿佛也一起停了下來。
甦大方睜開了眼楮,一臉愕然地看著他。
甦清靈依舊低著頭,蔥白縴長的手指,不知何時,已停在了算盤上,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沉默半晌。
洛子君側過身子,看向了搖椅上的師父,笑道︰“姐姐想讓我早些成親,剛好,我也遇到了我喜歡的女孩,所以……雖然的確有些急,不過,我覺得挺好。成親了,我應該就可以更加專心的讀書了。”
甦大方張了張嘴,沒有說話,目光看向了他的身後。
洛子君沉默了一下,從懷里掏出了兩張銀票,過去放在了櫃台上,輕聲道︰“師姐,錢還你。以後,我可能不會再……”
他沒有再說下去。
“天快黑了,我該回家了。師父,師姐,明日記得去喝喜酒。當然,紅包可不能少,要多包點哦。”
說完,他揮揮手,出了門,快步離開。
夕陽西下。
他低頭快步走在繁忙的街道上,不知為何,視線突然有些模糊。
保安堂內,依舊寂靜無聲。
只有門外檐下的風鈴,在金色的夕陽與微醺的晚風中,叮叮鈴鈴地響著。
甦大方閉上了眼楮,不忍看向櫃台。
櫃台後的少女,低著頭站在那里,呆呆地怔了許久,方輕聲道︰“爺爺,我想回家了。”
夜幕很快落下。
一輪圓月,升上半空。
吃完晚飯後。
洛嬌容臉上笑容斂去,鄭重其事地道︰“子君,明日你就要成親了,有件事,姐姐要告訴你。”
說著,她起身走向了房間,道︰“你過來。”
洛子君心頭疑惑,跟了過去。
李正山過去幫他們關上了門,並未跟進去。
有些事情,還是讓他們姐弟自己解決吧。
洛嬌容在房間里點亮了油燈,然後爬到床底,從里面拖出一只長方形的木盒。
木盒上落滿了灰塵,用一把鐵鎖鎖著。
顯然年代久遠。
洛嬌容撫摸著木盒,臉上神情復雜,仿佛回憶起了什麼。
洛子君見此,心頭愈發疑惑。
“姐姐,這里面是什麼?”
洛嬌容沒有回答,輕輕嘆了一口氣,從床頭摸出了一把鑰匙,緩緩地打開了木盒上的鐵鎖。
“ ……”
木盒徐徐打開,里面出現了一條銀白色的東西。
洛嬌容目光復雜地看著它,頓了頓,小心翼翼地伸出雙手,把它拿了出來,放在了地上。然後,緩緩展開。
洛子君凝目看去。
這東西展開後,像是一張小小的被子。
但在燈光下,它突然泛起了光澤,上面布滿了漂亮而妖異的紋,竟有些像是……
“這是一張蛇皮。”
洛嬌容抬頭看向他,語氣復雜地道。
洛子君一愣︰“蛇皮?”
洛嬌容點了點頭,目光慈愛地看著他,緩緩地道︰“子君,其實,你不是爹爹和娘親親生的,你是我們撿來的。當初正值冬日,大雪紛飛,已是晚上,爹爹和娘親帶著我從親戚那里回來,走到一條河邊時,我們听到了嬰兒的哭泣聲,過去一看,就是你。”
“當時的你,全身赤裸,沒有穿衣服,但被這張蛇皮緊緊包裹著,我們見你可愛,就把你抱了回來……”
洛子君僵了僵。
一瞬間,他的腦中似乎突然捕捉到了什麼,但又一閃即逝。
洛嬌容又從木盒里拿起了一塊血色的玉佩,以及一塊如手掌般大小的銅鏡,還有一張泛黃的紙。
“子君,這些東西,都被這張蛇皮包裹著,放在你的懷里。這張紙上寫著你的原名,和你的生辰八字。”
洛嬌容緩緩展開了那張泛黃的紙,道︰“你的原名叫……許宣,很好听的名字。”
“……”
洛子君心頭一震,目瞪口呆。
我……我叫許宣?
他清楚地記得,白蛇傳的故事中,最初的男主,就叫許宣。
他再次回憶起了腦海中的那道聲音。
當時他迷迷糊糊,以為是做夢,那位月宮之主到底說的是許仙,還是許宣,他已經記不清了。
但,這張銀白色的蛇皮……
白蛇……許宣……
“難道……難道我才是那個與白蛇纏綿後,又背叛白蛇,害得白蛇身死道消的許大官人?”
洛子君有些傻眼。
我來這里阻止我自己的愛情?我來破壞我自己的姻緣?
“子君,你別多想。因為你明日就要成親了,姐姐才告訴你這件事,在姐姐和姐夫心里,你永遠都是……”
“姐姐!”
洛子君突然打斷了她的話,然後把她手里的東西都拿了過來,道︰“我出去一趟!”
打開門,出了房間。
他看了那條白蛇一眼,沒有理睬,立刻出了門。
李正山追到門口道︰“子君,你去哪里?”
“去朋友家一趟,姐夫不用擔心,我待會兒就回來!”
洛子君匆匆離開。
身世對他來說,並不重要。
爹爹娘親,姐姐姐夫,養育了他,養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他自然不會忘記。
但身上的蛇皮,他真正的名字,讓他不得不警惕起來。
夜晚的街道,行人稀少。
他一路疾走,穿街走巷,很快來到了城北,進入了一條小巷。
“咚咚咚!”
停在一戶人家的大門前,他立刻抬手敲門。
“咚咚咚!”
他不停地敲著,嘴里喘息著,心亂如麻。
片刻後,大門打開。
許子吟穿著一襲紅衣,帶著丫鬟僕人,手持一根紅纓槍,滿臉冷酷地看向他,待看清他的模樣後,微微怔了一下,冷聲開口道︰“深更半夜,你來干嘛?”
洛子君拱手道︰“許姑娘,在下找許兄有些事,請讓他出來一下。”
許子吟冷冷地道︰“他已經睡了,有事明天再來。”
說罷,就要關門。
洛子君立刻伸手把門抵著,道︰“在下找許兄真有急事,只是問幾句話,還請姑娘通融一下。”
許子吟柳眉一挑,寒聲道︰“手拿開。”
洛子君不僅沒有把手拿開,還把腿伸了進去,喘息著道︰“還請姑娘通融一下,在下只問幾句話,問完就走。”
許子吟正要發怒,院里突然傳來了一名婦人的聲音︰“子吟,誰啊?”
洛子君連忙看著里面道︰“伯母,在下是許仙的同窗好友,找他有些事,希望伯母可以讓他出來一下。”
那婦人一听,猶豫了一下,對身後的丫鬟吩咐道︰“去,把仙兒喊過來。”
許子吟沉著俏臉,沒再說話。
不多時,許仙匆匆趕來,正要伸手開門,被他妹妹瞪了一眼後,頓時脖子一縮,不敢再開門,只得對著外面拱手道︰“洛兄,有事明日再說,今日太晚了,在下就不出去了。”
一邊說著話時,他還一邊對著外面用力眨著眼楮,一副焦急害怕的模樣。
他還以為這位洛哥今晚突然想起了那日對他的承諾,專門過來喊他去青樓的。
洛子君心頭比他還急,連忙問道︰“許兄,在下問你一件事,希望你能如實回答。”
許仙見他神色不對,疑惑道︰“洛兄請問。”
洛子君直接用力把門推開,看著他的眼楮道︰“許兄從小到大,都叫許仙嗎?還是,曾經有過別的名字?”
許仙聞言愣了一下,道︰“在下一直都叫許仙,並未有過其他名字。洛兄,你怎麼會突然問起這事兒?”
洛子君施展讀心術,並未發現他說謊。
正在沉默著時,旁邊的許子吟突然轉頭看著自家兄長,冷冷地道︰“你可不止一個名字。”
許仙怔了一下,似乎這才想起了什麼,臉頰頓時臊紅起來。
不過他也沒有隱瞞,拱手道︰“洛兄,我剛剛才想起來,其實我的原名不叫許仙,叫……”
“叫什麼?”
洛子君連忙問道。
許仙紅著臉,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低聲道︰“叫……狗蛋,張狗蛋。我是被領養的,許仙這個名字,是我爹爹後來幫我取的。”
“……”
洛子君這下是徹底傻眼了。
“洛兄,你……”
“沒事了,多謝。”
洛子君沒再逗留,拱了拱手,轉身離開。
此刻他的腦中嗡嗡作響,仿佛有幾千只幾萬只蚊子,在他腦中振翅盤旋。
他有些頭暈目眩。
“我是許仙……我竟是許仙……我才是騎蛇的許仙……”
“許仙是張狗蛋,我洛子君才是真正的許仙……”
“我來這里,是要破壞我與白蛇的姻緣,阻止我自己的好事……我要騙白蛇,我還要騙我自己……”
“我踏馬甚至還想誘騙我自己每天去逛青樓,甚至還詛咒我自己早點太監!”
“我……我是傻逼。”
夜風吹來,涼意如水,仿佛吹進了他的骨頭里。
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他突然加快了腳步,向著家里奔跑而去。
成親?
我他麼還成個雞兒的親!
許仙一旦與白蛇成親,那就代表著任務失敗。
如果任務失敗的話……
雖然當初腦海中那道聲音,並沒說任務失敗的後果,但仔細想想,任務失敗,能有好的後果嗎?
或者突然原地消失,可能會直接在這個世界死亡;或者就是立刻回到那個世界,繼續在絕望中等死。
當然,也有可能是另外一個後果,那就是永遠留在這里。
不過,無論是哪個後果,他都不敢冒險。
所以,他現在絕不能成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