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爾達領的西側，一處被粗暴開闢出來的嶄新焦土上，一個有些簡陋的祭壇剛剛被人搭建完畢。
九塊深灰色的巨型岩石砌成了祭壇的基底，上面用蒼白的骨質顏料描繪著九種古老的星象圖。
泛著藍光的金屬在火焰的嘶鳴中軟化，融化的金屬被輕輕倒下，沿著祭壇表面蜿蜒流淌，逐漸凝固成繁雜的古老符文。
神秘的符文交織，在陽光下泛著幽藍的熒光。
巨大的祭壇共有三層，每一層都比上一層略小，形成一個階梯狀的結構。
最上層中央放置著一塊不規則的黑色碎片，那是英靈池的碎片。
雖然英靈池碎片只是原先的一小部分，但它本身絕對算不上小——不然，赫伯特也沒辦法和瓦倫蒂娜在里面洗澡。
它表面坑坑窪窪，散發著詭異的微弱光芒，但同時又散發著令人側目的神秘氣息。
在祭壇的加持下，這份氣息被不斷放大，震撼著在場的所有人。
“這就是溝通神明的祭壇……”
被邀請來參觀的米瑟將大半的身子都藏在了地下，只探出半個頭，像是凳子一樣，將自己的迷你傀儡頂在了頭上。
傀儡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明明沒有感受到多少魔力波動，但卻能夠與神明搭上聯系，這還真是神奇呢！”
雖然在人類世界生活了很久，也做過很多生意，但是她並沒有和神靈教會有多少的接觸。
正神教會不會接受她這樣的異類，而與邪神教會接觸太多又會有惹上麻煩的風險。
這才是她第一次親眼見證神明祭壇。
長見識了呢。
而別說是不明覺厲的蘑菇商人米瑟，就連身為神靈教會一員的喬安娜也為眼前的景象而震驚。
只不過她震驚的點和米瑟還不太一樣。
她是不理解。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喬安娜想不明白，為什麼眼前如此簡陋的祭壇竟然能夠真的起到作用。
米瑟以為這樣的簡陋祭壇情況是常態，沒覺得有什麼特殊的。
但真實的情況來講，即使是最低等級的祭壇也要比眼前要繁雜上數倍。
要材料沒材料，要形制沒形制，粗野到甚至會讓她覺得是某些荒野偽神的薩滿祭壇。
簡陋，實在是太簡陋了。
但偏偏就是這樣，簡單的令喬安娜費解的祭壇，竟然真的溝通上了神明。
要是她準備出這樣的祭壇，冰雪女神別說理會她了，甚至都可能在事後知曉這件事後對她降下懲罰！
嗯，具體的懲罰大概是半年不理會她的祈禱。
至于懲罰為什麼只有半年的時間，而不是更久，那大概是因為等到半年之後，赫卡婭斯自己就會忍不住主動跟喬安娜聯系。
是的，最多半年冰雪女神就會因為自己忍不住而主動破冰。
別問為什麼，問就是有著流浪癖的貓類女神都是這樣的。
擼貓是一門學問。
如果你今天給它弄爽了，可能明天就對你冷淡了。
可你要是很長時間不理會它的話，它又會顛顛的主動湊到身前，豎著尾巴在你小腿上蹭來蹭去。
對付這類女神也是這樣。
主動討好 ，可能會被喜歡，也可能會被討厭，不一定會得到寵愛。
但是如果你長期不理會 的話，那 很可能會主動湊到你跟前，過來看看你到底怎麼個事？
當然了，說得容易，但可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勇氣和資格真的這樣操作的。
把貓逗急眼了，它頂多撓你一下，給你身上留下點痕跡，打個疫苗，出出血就解決了。
再不行也可以把它送走。
但這個世界的女神，可是真的會降下神罰的。
記住，女神大多是記仇的。
而腦子不好的貓類女神更是此類中的佼佼者。
至少喬安娜是沒有這個勇氣去逗弄冰雪女神的，她可不想失去女神的寵愛。
當然了，她心底里想要改信寒冬女神就又是另一件事了——那是想要進步！
“唉……”
思考了片刻，喬安娜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只能將眼前的奇跡歸咎為兩個字——寵愛。
赫伯特在被神明愛著。
他的身上，有著她難以想象的龐大寵愛。
這位看上去人畜無害的白發少年，被他所侍奉的神明所深深愛著。
真是令人羨慕。
在她的身後，牧師少女的隊伍們也大多是這樣想著的。
她們艷羨的看著赫伯特那矯健挺拔的修長身姿，眼中閃過由衷的羨慕與欽佩。
羨慕這份夸張的寵愛，欽佩著他擁有著被寵愛的資格。
神明的喜愛不會是無緣無故的，在赫伯特的身上，一定有著她們不知曉，但被神明所欣賞的閃光點。
“……”
隊伍中，神眷者尤妮爾的表情格外突出，與他人有所不同，小嘴微微張開，不斷的眨著眼楮。
寒冬女神此刻也將目光投了過來。
就連 ，也為了赫伯特身上所蒙受的寵愛而贊嘆不已。
這份寵愛，甚至已經遠遠超過神眷者所能得到的極限，已經近乎于對待神子一般。
唯有對自己的子嗣，而且還是最疼愛的子嗣，神明才會這般用心。
可是， 早就已經確認過，赫伯特的身上完全沒有絲毫神性血脈，不是任何一個神明的血脈後裔。
赫伯特並非神子。
那麼，他究竟是因為什麼才被那位神明如此寵愛的？
對于這個問題的疑惑，讓寒冬女神對赫伯特身上的秘密更加感興趣。
真的很好奇。
很好，少年，你再次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但為了不打草驚蛇，尤菲米沒有主動暴露，反倒將自己隱藏的更加仔細小心。
至少目前來說， 可不想輕易跟那位正體不明的神靈產生直接沖突。
至于 未來會不會為了爭奪赫伯特而走上台前，那也要看以後的發展了。
“以後得讓尤妮爾跟赫伯特接觸的更多一些，他們的關系還不夠親密。”
寒冬女神雖然想讓尤妮爾跟赫伯特變得更親近一些，但並不會操控她的身體去做什麼。
“嗯……讓她繼續和那個特蕾莎搞好關系吧，反正她們兩個本來就是好朋友。”
“按照這樣的發展，她自然而然地會和赫伯特有更多的接觸。”
……
當然，震驚的眾人中要排除一個人。
赫伯特看著眼前的祭壇，嘴角微微撇了撇，感覺不是很滿意。
“嘖，怎麼感覺不太行啊。”
按理說，祭壇的原材料其實都應該用上更高級的魔導素材。
比如，將普通的岩石換成經過用霜巨人之血涂抹過的純化黑曜石，或是將描繪星象圖的普通顏料換成用巨龍骨粉制成的魔法顏料……
赫伯特一開始也是這麼設想的，是不是很大膽？
但後來，他還是放棄了。
高情商的說法︰赫伯特是一個動物保護主義者，他不願意為了一己之私而殺害其他的無辜生靈。
低情商的說法︰沒錢。
條件有限，便只能勉強用差不多的材料湊合一下了。
反正對于這場召喚來講，重要的是其他部分，而非這些與神明溝通的“渠道”。
他根本不需要借助祭壇來與神明溝通。
因為神明，就在這里。
根本不需要召喚，便已經早早便將目光投在了這里——嗯，其實是根本就沒有離開過。
如果不是為了掩人耳目，赫伯特都連祭壇都不需要準備，可以直接讓涅娜莎召喚英靈。
這個“召喚”祭壇只不過是做做樣子，不要嚇到其他人罷了。
“嗯……”
赫伯特遲疑了一會，在心里問道︰“我說，這是不是有點太小氣了？要不要再添點東西？”
就連他也覺得，這麼搞是不是有點太敷衍了啊？
然後……
赫伯特就被涅娜莎無情的吐槽了。
【“你在說什麼呢？”】
涅娜莎沒好氣兒地回應道︰【“差不多得了嗷，又不是什麼重要的儀式，喚醒點英靈罷了，搞那麼復雜干什麼？”】
又不是什麼大事。
赫伯特撇撇嘴，在心里嘟囔道︰“哎呀，這不是想著追求什麼儀式感，給你提供一點情緒價值嘛。”
什麼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啊，什麼情人節的走心小禮物啊，什麼年終歲尾的年度小總結啊，什麼周年紀念的深情告白啊……
這不都是你們要的情緒價值嘛！
【“我都說了不需要啊。”】
結果，從未跌入過消費陷阱的諧神小姐無視了赫伯特的好意，將他的“道德綁架”一拳打了回來。
【“什麼情緒價值？什麼儀式感？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滿不在乎地吐槽道︰【“再說了，是給我，又不是給其他人，我覺得可以不就行了嗎？”】
赫伯特想了想，覺得話糙理不糙。
也是。
反正 這個接受禮物的都沒說什麼，自己這個送禮物的就別糾結了。
他輕輕哦了一聲。
“哦……”
不過，道理是那麼個道理，好心好意被人拒絕，還是很難開心起來。
【“……”】
而感受到赫伯特情緒不高，涅娜莎猶豫了一下，少見地解釋道︰【“赫伯特，我並不是在向你抱怨，只是這真的沒必要。“】
【“你以後如果真的想給我送些什麼東西的話，當然可以，我會欣然接受。”】
赫伯特要是想送給 禮物，涅娜莎當然是會欣然接受。
有心是好的，沒有人會不喜歡有心之人，沒有人會不喜歡被他人愛著的感覺。
但這份心意，要用在有用的地方上。
送禮物這件事最重要的不是感動自己，而是要看對方喜不喜歡，需不需要。
寫一篇上萬字的小短文送給對方進行深情告白，給自己累了個半死，看似深情似海，但也就只能騙騙小孩子。
但其實，那種禮物的效果遠比不上一個他人所需要的禮物更加令人滿意。
投其所好，才是送禮的真正關鍵。
而且，真正愛你的人，是從來都不會毫無負擔地接受你的單方面付出。
他們會心疼你的努力，為你的心意而感動。
最重要的，他們也會做出回應，給予你對等的回報。
而不是用一些冠冕堂皇的話語，或者隨便的低價禮物來敷衍。
【“但是，我希望你選些其他的，而不是這種沒有任何意義的儀式上。”】
【“與其去把資源浪費在這些沒有用的事情上，我更希望你把它們用在自己身上，盡快提升實力，然後早日完成和我的約定。”】
誒？
赫伯特眨了眨眼楮，沒想到自己竟然在這方面上被涅娜莎教育了一下，頗為無奈地點點頭。
“呃，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好吧，就按照你說的這樣做吧。”
他攤攤手，無奈道︰“現在這里你是老大，反正是送給你的，你說了算。”
赫伯特不但沒生氣，反倒是覺得眼下這個情況頗為有趣。
他剛才其實並沒有感覺不開心，只是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結果，被涅娜莎這麼小心地解釋了一番，他反倒是有些不適應。
不對勁。
搞得這麼正經，這麼賢妻良母是鬧哪樣啊？
我家那位不正經的雌小鬼諧神哪里去了？
還給我！
不管你究竟是誰，請趕緊從涅娜莎的身體里出去！
而就像是听到了赫伯特內心的呼喊一樣，上一秒還在賢惠模式的涅娜莎當場破功，回歸了諧神的本質。
【“哼哼~沒錯！我才是老大！”】
發出了一聲頗為可愛的怪動靜，得意輕哼起來，快速追問道︰【“怎麼樣？是不是很感動？有沒有突然愛上我？”】
【“有沒有！有沒有！？”】
對此，心情不錯的赫伯特順著 連連附和道︰“愛了愛了，愛的不要不要的。”
【“看看我的演技又提升了！哼哼！哈哈哈！”】
就像是再也偽裝不下去了一樣，得意的大笑起來。
而听著腦海里張狂的得意笑聲，赫伯特的嘴角微微翹起，也是輕聲笑了起來。
“呵呵。”
看在涅娜莎這一次這麼可愛的份上，自己听出 的聲音有些心虛害羞的這件事，就先不戳破了吧？
與其說涅娜莎現在是表演演不下去了，不如說是 是在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做了一些什麼後，再用大笑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赫伯特心善，這次就不戳穿 的小把戲了。
他抬起頭，看著這漸晚的天色，微微點了點頭。
“嗯，時間差不多了。”
距離涅娜莎所要求的黃昏時分已經相差不遠了。
【“哈哈哈哈，咳咳咳……嗯，我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開始。”】
他側過頭，沖著一旁拎著一個布袋，低垂著眼眸安靜侍立的半人馬小姐點點頭，微笑道︰“索菲雅，去吧，去將你的同胞們喚醒。”
索菲雅低下頭，恭敬回應道︰“遵從您的旨意。”
她緩步前行，走上祭壇，將手中的布袋打開，向里面傾倒。
一顆顆呈琥珀色，內部流轉著細碎銀芒的靈魂晶核從布袋中滑，輕輕墜入到池水之中。
而當靈魂晶核與池水接觸的瞬間，整個祭壇猛然一震！
嗡——
那些原本平靜的符文驟然亮起，如同被點燃的火炬，光芒順著符文軌跡迅速向祭壇四周的焦土上蔓延，將圍觀的眾人避退。
當最後一枚晶核靈魂晶核投入之後，英靈池突然爆發出一道耀眼的強光。
那光芒如同一條巨大的光柱直沖天際，驅散了迷霧，照亮了荒野。
眾人呆呆地望著這一幕，沒想到會忽然弄出這麼大的動靜。
而且，被這番巨變震驚到的，還遠遠不止在場的眾人！
那光芒雖然很快就消散了，也並沒有傳播很遠，只映照了方圓數里。
但就在光芒出現的那一瞬間，在迷霧山脈的中心深處，有數道身影猛然一震。
！！！
他們隱約察覺到了什麼，猛地目光都投向了光芒所在的方向，視線好像穿過層層迷霧。
那些古老而死寂的目光，在這一刻仿若活了過來，精光暴起！
那激動的眼神，就像是迷失了許久的迷途之人終于看到了引領前路的道標一樣。
“那是……”
“又是這種感覺！”
“吾主……”
“您還在嗎？”
“吾主！”
他們激動了片刻，想要向著那個方向沖去，去迎接神明的回歸。
但就在準備行動之時，又像是同時被澆了一盆冷水一樣，不約而同地陷入了停頓。
“……”
他們僵在原地，沉思著，猶豫著，最後都漸漸沉寂下來，眼中的亮起的火光緩緩熄滅。
他們已經失望過太多太多次了。
已經不想再多失望一次了。
而且，在他們的心中，也未嘗沒有其他的想法。
這麼多年過去了，神明已經不再是過去的神明。
而他們，也早已不再是過去的他們了。
……
【“……哦？一個都不來嗎？”】
涅娜莎默默感受了一會兒，對那些家伙的反應並不意外，輕輕冷笑了兩聲︰【“呵呵，你們這群家伙，給我等著，你們早晚會後悔的。”】
對于那些人的“背叛”， 並不意外，但也沒有感到多開心。
可以理解他們的想法，但依舊不能夠原諒他們的選擇。
啊，可也是一位記仇的女神呢。
涅娜莎今天心情不錯，難得的主動拋出橄欖枝，大發神明的寵愛，主動給他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誰知道他們竟然完全不領情！
哼。
你們都給我等著。
到時候，我肯定會讓你們這群家伙付出慘痛的代價！
【“算了，不管他們了，現在該做正事了。”】涅娜莎心中抱怨了一陣，好多的工作並沒有停下。
將那些廢棄的靈魂晶核熔煉，改變它們的形態，喚醒其中沉睡的意志。
終于，變化開始了。
那消散的光柱化作無數細小的光點，開始半空中匯聚，形成一個巨大的光繭。
那光繭不斷膨脹，仿佛有生命一般在不斷呼吸著。
片刻之後，伴隨著一聲低沉的轟鳴，光繭突然破碎。
……轟！
無數光芒如流星般向四周灑落，又像是漫天落下的璀璨花雨。
光芒之中，數十個身影逐漸顯現，一道道復甦的英靈無聲降臨。
她們身穿著不同的服飾，有的身披鎧甲，有的身著法師長袍，還有的穿著皮甲……
此外，英靈們雖然保持著人形，但並沒有一個人類，盡皆是非人的種族。
精靈、矮人、半身人……其中還有兩匹和索菲雅一樣的半人馬英靈。
她們的實力並不強大，最高的也只有高階，未曾步入傳奇。
但是當英靈們匯聚在一起，那份沖擊力卻遠遠比一位傳奇強者要強得多！
明明她們此刻正閉著雙眸，安靜地站在祭壇之上，可周圍的空氣卻在輕輕顫抖。
因為她們所代表的並非凡人，而是神明的意志！
一陣微風輕輕拂過，讓那些閉著眼眸的英靈緩緩睜開雙眼。
“……嗯？”
“是誰？”
“是誰喚醒了我……”
她們緩緩睜開眼楮，不解地看向了久違的世界。
英靈們感覺自己忘記了很多，但依舊記得昏迷之前的空虛。
她們曾經很不甘心，不願意那樣沉沉睡去。
然後……
所有英靈的目光停住，她們看到了一道陌生的身影。
身形修長的少年安靜地站在昏黃的晚霞之下，正沖著她們露出溫和的微笑。
“誰？”
“那是……”
不。
這根本不用問。
即便已經改變了模樣。
她們依舊能夠認出那道身影。
不需要任何言語與指示，英靈們同時沖下祭壇，在那道身影前跪伏。
這是她們所要追隨的神明！
縱然 的模樣已經改變，縱使自己已經忘記過去。
她們依舊會堅定地追隨在 的身後，匍匐在 的腳下。
“吾主……”
英靈們流下了激動的熱淚，低著頭嗚咽著。
“您終于歸來了！”
自己沒有被放棄。
神明依舊仁慈地寵愛著她們這群迷途的羔羊。
“歸來？”
白發灰眸的神明垂下眼眸，俯視著匍匐在地的僕從們，嘴角輕輕翹起，淺淺一笑︰
“不，這還遠遠算不上歸來。”
這樣的歸來，相比于他曾經許諾給涅娜莎的未來，相差的實在是太遠了。
“不過，雖然還遠遠不夠。”
赫伯特微微一笑，在心中輕聲道︰“但至少，又向目標邁出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