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門,火車站。
普通車廂下來一群又一群穿著粗布衣裳的漢子,這都是來津門討生活的人。
這個冬天豫省和皖、魯的一些地方一場雪都沒下,莊稼人已經反應過來,今年又將是個年瑾。
他們近乎本能的開始為即將到來的饑餓做準備,春天發芽的樹木,嫩芽被揪下來,像炒茶葉一樣炒干。
草根和榆樹皮都要提前去挖、去扒,等真到挨餓的時候,這些東西早沒了。
甚至就連觀音土,也要趁著有力氣的時候,早早挖回來過篩,篩的越細,活命的概率就越大。
如果外地有親戚,那就要想盡一切辦法把壯勞力送過去,尤其是城里有親戚的,哪怕不要工錢,也要去城里干活,只要能找到一個吃飯的地方,這時候省下一口糧食,那到挨餓的時候就能救一條命。
現如今,城里人和鄉下親戚幾乎是形成了一種默契,每當有親戚進城,那城里人要盡可能的給予照料,幫他尋找一個能吃飯的活計。
而打起仗來,城里人需要下鄉躲避,鄉下的親戚也要盡可能的予以庇護。
這種經歷過饑餓和戰火的親情,是後世許多人理解不了的。
當你懷著忐忑的心情,經歷路上的勞頓,束手束腳的走進一個血緣關系或許並不怎麼親近的同族人家里,這家的女主人笑著為你遞上一碗紅糖水煮雞蛋,這種場景會在一瞬間喚起血脈中那偉大的聯系,而這碗雞蛋糖水會喝的人掉眼淚。
車站上,有親戚來接的,更多的則是忐忑不安的背著行李走出去,他們要憑借記憶里或紙條上的地址一路打听,如果運氣好,能在天黑前找到親戚家,如果運氣不好,恐怕就要在外面過夜了。
趙立俊也隨著人群下了車。
旁邊一個人嘀咕道︰“處長,這地方比滬上還要好上幾分!滬上都是走來走去的摩登小姐,富家少爺,這地方待的舒服嘿!”
趙立俊瞪他一眼,屬下馬上就不吭聲了。
“老規矩,分散開住下,明天開始往南走,找一找方便下手的地方,都記住了,津門這地方水深得很,不準逛寶局,不準逛窯子,等把這趟活了了,回山城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屬下們紛紛答應,互相遞個眼神以後四散開來。
趙立俊在車站附近轉悠了一會兒,甚至換了一身行頭,從一個頭一回進城的鄉下男人,眨眼間變成一個穿長棉袍戴禮帽的體面人物。
叫了輛洋車,找了一家不好不壞的旅店。
大車店他不住,太好的酒店當然也不成,最好是那種前面是旅店後邊是人家的,掌櫃的還要是本地人,這樣都是拖家帶口做生意的,一般不願意生事。
在津門的街道上,趙立俊心里也犯嘀咕。
近二十年前,他就開始干這行,在紅區那邊干過,跟了戴老板以後,更是天南地北的執行任務,津門來過幾次,但這次來,感覺確實不一樣。
這地方街道干淨,少見有討飯的乞丐,人群熙攘,都是行色匆匆的樣子,街邊的二葷鋪和食攤很多。
偶爾遇見三三兩兩走在一起的工人,這些工人身體明顯比較健壯,不像在其它地方看到的那般瘦削,那種瘦削是把血肉化作力氣求活的絕望感,而這里的工人明顯充滿了希望與活力。
“小鬼子把這地方弄得......”
趙立俊嘬嘬牙花子,低聲嘟囔了一句。
想到這里,不由得嘆了一口氣。
當初他也是個熱血青年,可走到今天,除了會殺人,別的也不會了。
最開始還會想想為什麼殺人,現在也不想了。
他就像一個被完全訓練成功的機器,通過殺人換取豪宅、美人、珍饈美味,用享受麻痹神經,等待著下一次任務。
直到有一天他也變成任務的目標,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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憲兵司令部,林澤剛準備下樓上車,去港口工地看看。
鈕三兒突然急匆匆進了辦公室。
“爺,車站那邊的人匯報,來了六個很可疑的人,這幾個人一起下了車,但很快分散開來,其中一個還換了行頭。”
“南邊的?”
鈕三兒點點頭,“西邊應該不會有這麼大的陣仗。”
林澤皺皺眉頭,如果是南邊的人,怎麼總部一點動靜都沒有,就派人來津門?
“繼續盯著吧。”
林澤手下的情報系統,在他各種先進理念的加持下,對當前的其他諜報組織來說是絕對的降維打擊。
趙立俊也是行業翹楚,走南闖北干了這麼多活,極少失手,可這次一下車就被發現了。
主要是林澤建立了一套完善的風控系統。
在後世安全部門工作過的朋友都知道,對數據和特征的整理、歸納、分析、應用,是防範風險的重要前提和基礎。
這些數據和特征都是有跡可循的,外界比較熟知有五角大樓的披薩指數,重點監控人物突然靜默等等這些。
雖然林澤沒有太多的科技手段可以使用,但他同樣也不需要像後世那樣分析海量的數據和場景。
他只需要派人盯住重點場所,例如水路碼頭、豪華飯店、特務們比較青睞的普通旅店等等。
然後對負責盯梢的人進行強化訓練,例如行為心理學,表情心理學等等,然後建立一個相關績效考核體系。
一開始,不用擔心這些監控重點場所的工作人員會懷疑錯人,懷疑錯了就錯了,不會進行處罰,但是正確率越高,獎勵就越高。
在這種機制下,林澤幾乎在津門建立了一套人工天網,偽裝成工作人員、鐵路警、小攤販、路人的盯梢人員負責發現線索並提交線索,上級負責人負責分析並評級,然後安排人手繼續盯梢,反饋回來的信息進一步被整理,修正一開始的評級.........
經過兩次修正後,如果風險等級不斷提高,就會被送到鈕主任這里,鈕主任自己能處理的就處理掉,更重要的就匯報給林澤。
“走吧,還是到碼頭去,津門最近又沒有什麼大事兒,南邊的人跑到這兒來干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