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羅君又要發火,秦淮連忙安撫,然後開始走正規流程。先向龔良介紹各個精怪的情況,然後介紹自己的游戲系統,听得見多識廣的訛獸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有驚訝,但不多。
    龔良說他閑暇之余也會看點,仙俠、玄幻、都市、靈異都有所涉獵,在龔寶珠高中時沉迷青春傷痛言情買了很多實體書的時候,龔良偶爾也會去女兒房間拿兩本言情看一看。
    用龔良的話來說,他都能是精怪,秦淮是系統文男主很合理听得秦淮險些眼淚掉下來,想摟住龔良痛哭一場,感嘆還是你們訛獸包容性高。
    這些年沒有白看!
    秦淮這邊的背景介紹介紹完了,輪到龔良講自己是怎麼渡劫失敗以及早些年在織絲廠的事情。
    石大膽那邊還掛著一個許諾之死真相的支線任務沒完成,秦淮這邊和棉紡廠相關的精怪不少,石大膽、龔良和王根生都是。
    石大膽稀里糊涂,王根生和許諾相熟但是至今未醒,龔良和許諾應該沒什麼交集,但他作為織絲廠金牌銷售,肯定是知道隔壁棉紡廠許廠長的著名敗家小兒子。
    龔良沒準能提供一點新線索新思路。
    龔良很懂流程,見秦淮這邊說完了就知道輪到自己,又喝一杯冰水清了清嗓子正準備說,被秦淮抬手攔住。
    「龔先生你稍微等一下,趙誠安還沒回來我打個電話催催他。」
    秦淮讓趙誠安找個由頭把王根生帶走,趙誠安倒是找了個好理由,用王根生最喜歡的蟹殼黃引誘他︰
    現在人帶走了,趙誠安不見了。
    秦淮做椰蓉月餅花了不少時間,等月餅放涼、把月餅塞進龔良嘴里和等龔良醒文花了幾分鐘剛才還介紹基本流程更是叭叭說了半小時,這麼長的時間都夠石大膽吃一頓5斤左右的下午茶了,趙誠安還沒回來。
    秦淮撥通趙誠安的電話,趙誠安那秒接。
    「喂,秦淮,什麼事啊?」趙誠安的聲音有點含糊,听起來像是在吃東西。
    「你人呢?怎麼還沒回來?」
    「啊,我還要回去嗎?」
    「龔良都醒了,你不要回來听故事?」
    「等我5分鐘,我已經到雲中小區門口了,馬上到!」
    趙誠安雖然醒來之後染上了陳生不靠譜的性格,但對時間的把控還是很好的,說5分鐘就5分鐘,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在5分鐘後準時抵達羅君家。
    進門的時候手上還提著一袋桂花糕。
    秦淮︰.不是哥們,你還真去王大爺家小區門口買桂花糕了呀?
    趙誠安把桂花糕放在餐桌上︰「我一直听他們說王大爺在小區門口的桂花糕挺好吃的,特意買了一大袋,結果味道也一般呀,還不如我做的呢。」
    石大膽很自覺從袋子里拿出一塊嘗了嘗,點頭︰「是一般,遠不如秦淮做的。」
    秦淮︰「..人家賣桂花糕的大娘就賣5塊錢一盒,也不用要求這麼高。」
    龔良見人到齊了,又喝了一口冰水,頓了頓開始講自己的故事。
    從第1世開始講起。
    龔良作為訛獸,能言善道和謊言幾乎是刻進骨子里的本能。訛獸本身沒有什麼高超的能力,既不能像畢方那樣噴火,也沒有當康和文鰩魚自帶的瑞獸buff,甚至還不如屈靜這種小鳥和陳惠紅這般的草木精怪。
    屈靜還能割肉治健忘癥和充饑,陳惠紅只要不莽在亂世之中也可以靠自己吃自己的樹皮過活。
    訛獸跟這些精怪比顯得非常不精怪,他除了有一張能言善道的巧嘴,極佳的察言觀色的水平和張口就來一個謊話接一個謊話,讓人信服哄得人暈頭轉向的本事之外,沒有任何奇異的地方。
    也正是因此,訛獸想要渡劫成功就必須入世。正常情況下,訛獸只要能靠著自己的巧嘴過得富足,平安順遂一生,就可渡劫成功。
    龔良第一世是清末民初,是亂世,但對于訛獸而言也是一個充滿機遇的時代。用龔良的話來講,那個時代麻木、封建、充滿教條令人室息,但同時也鮮活、反抗、有各種各樣的思想,也有各種各樣的人。
    龔良在發現這個世界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樣,時代好像有點變了的時候,並沒有像羅君那樣隨便看了幾個話本子就自認為自己已經了解這個復雜的世界,而是花了數年時間慢慢學習、觀察、融合,小心謹慎的活了幾年之後覺得這是一個可以讓自己大展拳腳的時代。
    然後龔良就被現實教做人了。
    羅君可以傲慢的對待一切,是因為他有傲慢的資本。龔良想要大展拳腳,但他卻沒有守住財富的能力。
    龔良最開始做小生意,憑借良好的口碑和不錯的人際關系很快賺到了第1桶金,然後就被當地黑幫看上,強取豪奪,打了一頓後險些喪命。
    有了第1次失敗的經驗,龔良痛定思痛決定給自己找一個靠山,給黑幫交保護費繼續做生意,生意漸漸做大後面甚至還開了工廠,在工廠生意不錯的情況下直接被當地軍閥摘的桃子,付出全部身家才勉強保住一條性命。
    有了第2次失敗的經驗,龔良發現黑幫不是好的靠山,他再次痛定思痛改成給當地軍閥交保護費,又一次東山再起,做航運,眼看要成為航運大亨自家靠山倒了,直接被政府高官摘了桃子,成為敗方里一個平平無奇,失去全部身家,還蹲了兩年大牢的商人。
    經過第3次的失敗,龔良痛定思痛覺得不是自己的問題,是時局的問題。他訛獸的能力沒有問題,他本該過得很好,他雖巧言善變,還喜歡撒點小謊,但他也沒干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他每次都是在接近成功的時候被高位者以不講道理的方式奪走一切。
    龔良覺得如果解決不了問題,就該解決制造問題的人。所以他合縱聯合,想要當一個縱橫家改變這個時局,他繼續做他的生意,攢下身家,左右逢源,不再只認一個老大,暗中觀察哪方勢力更有前途。
    龔良覺得自己這次做的很對。
    然後現實給了他更慘重的教訓。
    龔良因為一件小事得罪了一位上位者。
    上位者嘲笑龔良的無知和狂妄,說他自作聰明,覺得自己嘴皮子靈活,有點本事就妄圖左右逢源,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幾斤幾兩,真以為這個世道是他這種沒有出身沒有背景的賤民可以憑借所謂的實力往上爬的嗎?
    這一次的失敗,上位者並沒有給龔良逃脫升天的機會,相反,他們想用龔良當例子給那些他們覺得同樣不知天高地厚,妄圖改變這個世界的人一點教訓。
    他們打碎龔良的骨頭,拔了他的指甲,割掉他的舌頭,扒了他的皮,要他說出他究竟在哪些勢力中左右逢源,背地里還藏了多少錢,讓他交出他的生意經,交出他多次失敗卻文能從頭再來的經商秘訣。
    龔良說,他記得他死前倒在血泊里,渾身痛的已經麻木了,連哀豪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睜著眼晴,模糊不清的看著那位他曾經得罪過的上位者,用俯視輕蔑的眼神看自己。
    那個人問對他施以酷刑的小弟︰「錢都搜干淨了嗎?」
    小弟說都搜干淨了。
    那人又問︰「都交代了嗎?」
    小弟遞上一張紙,那人掃了一眼紙上的內容輕蔑一笑︰「原本以為養了一條狗,沒想到還是一條認了無數主人的狗。真以為有點小聰明,能說會道,就能從狗翻身做主人了?」
    龔良記得那人最後像是施舍一般地俯下身來看著他,一字一句的說︰「其實你不用死的,但我就是要你死。誰叫你不自量力妄圖和我平起平坐,到現在還在用這種討人厭的眼神看著我。我告訴你,要記得自己的身份,下輩子也不能忘,這樣能活久點。」
    然後龔良就被挖了眼楮,在不安、恐懼和怨恨之中咽了氣。
    龔良的執念很復雜,他自已都覺得很復雜。
    他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怨恨多一些,還是恐懼更多,又或者因為對自己的能力產生懷疑才渡劫失敗。
    訛獸是自負的,至少在口才方面絕對自負。用龔良的話來說,強大如畢方,福澤如麒麟,在巧舌如簧這件事情上面對訛獸也要敗下陣來,這是訛獸吃飯的本事,也是最引以為傲的東西。
    卻成了龔良第一世失敗死亡,飽受痛苦折磨的催命符,在死前還要被人誅心,把他最引以為傲的東西踩在腳下。
    從那以後,龔良開始害怕自己的能力。
    他忘得很快,第二世他還有一些第一世的記憶,因為活在第一世的陰影之下,即使活得很長,也一輩子戰戰兢兢,碌碌無為,膽小怕事,畏首畏尾。
    一個訛獸,活成了一個不敢社交不敢說話的社恐。第一世的陰影,讓他每當想要展現自己能力的時候就會下意識恐懼,他也曾試圖克服這份恐懼,但肉體上的折磨是暫時的,精神上的折磨卻因為未曾忘記而一直困擾著他。
    龔良甚至還發出感嘆,覺得精怪只要失敗,最難成功的就是第二世。存有失敗的記憶,活在失敗的陰影下,卻還要留在人間投胎渡劫的精怪是最痛苦的,因此他很吃驚于石大膽居然是第2次渡劫成功的。
    感嘆不愧是當康,瑞獸就是有buff。
    對此石大膽只是憨厚一笑,表示他渡劫難度沒有龔良那麼高,他也沒有受這麼可怕的折磨。
    現在的龔良是第三世。
    他也是非常罕見的第一世和第二世都活得比較長的精怪,以趙誠安為單位,秦淮估摸著他兩世加在一起,夠趙誠安投10~12次胎。
    這話秦淮直接說了。
    趙誠安表示現在秦淮罵人真髒。
    「都說精怪要到最後一世才會踫上命中注定的稻草,但是我覺得我這一世已經遇上了自己的稻草,就算小秦你沒有給我吃這個椰蓉月餅,再過幾年我可能也會醒來。」龔良說,秉承著入鄉隨俗的理念,龔良對秦淮的稱呼從小秦師傅變成了小秦。
    「這一世我已經完全忘記自己是個精怪了,只是有一些殘存的記憶通過夢境的形式影響著我。
    但我多少還保留了一些訛獸的秉性,所以從小到大也算是能言善道,不然也不會進織絲廠當銷售。」
    「但我怯場。」
    「我剛進銷售科的時候所有人都很看好我,他們覺得我的才華肯定能當一個好銷售,我們科長甚至覺得我在織絲廠可惜了,要是去隔壁棉紡廠肯定能大有作為。」
    「但我知道我不行。」
    「在科長第1次帶我出去談大單的時候,明明我已經準備的很好,甚至提前打好了草稿,在腦子里想了很多種情況和該如何應對。但等真的到了那個場合的時候,我只覺得恐懼和害怕。」
    「我對地位在我之上的人有天然的恐懼和畏懼,我在他們面前嚇得嘴唇都在顫抖,說不了話,大腦一片空白。」
    「科長覺得我是第1次出來露怯,沒怪我還安慰我,但我知道那個東西是刻進骨子里的。」
    「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就是恐懼,本能的恐懼。」
    「後面科長帶我第2次出去談單子,我又像第一次那樣,還把單子搞砸了。」
    「科長還是安慰我,但那個時候我就有點心生退意。我覺得我當不了銷售,我需要換一份更適合我的工作,我在懷疑自己,甚至像屈靜中間世那樣開始出現幻听、幻視,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是井師傅救了我。」
    「他察覺出了我的不對勁,他什麼都沒有問,他甚至一開始沒有鼓勵我。他把我當成一個心情不好需要安慰的小孩,每天下班回來都給我帶很多好吃不同的點心,跟我說如果心情不好就吃點甜的,這樣心情會好很多。」
    「他沒有跟我說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他也沒有責備我的逃避,他只是跟我說讓我去做我想做的事,說我還年輕,做任何選擇都有光明的未來。」
    龔良說這話的時候,眼晴里閃著淚光︰「井師傅真的是我的稻草。」
    「如果沒有他我這輩子可能會像第二世那樣,逐漸變得內向,終日活在恐懼之中,變得性情古怪,變得不被他人理解,然後碌碌無為又痛苦的過完一生。」
    「情況再差一點,可能會像屈靜那時候一般,夢境折磨得分不清虛幻和現實,瘋癲,然後自殺。」
    「但是我沒有。」
    「這都是因為井師傅。」
    說著,龔良頓了頓︰「他救了我,我卻沒有救他。」
    「在井師傅因為煤球傷了腿後的很多年,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時候我沒有在外面跑業務而是回家了,是不是就能第一時間听到並師傅的呼喊。」
    「如果再把並師傅送到醫院的第一時間,我能下定決心說服鄭達和勝利給並師傅轉院送去魔都,是不是就能保下他那條腿。」
    「如果在井師傅傷了腿之後,我能像他當初關心我那樣關心他,不忙于工作,不琢磨該怎麼下海創業,而是多去隔壁陪陪他,井師傅是不是就不會郁郁而終那麼早就去世。」
    「在並師傅去世後,鄭達想要創業,我給他錢支持他創業。勝利想要守住國營飯店,把國營飯店改成黃記酒樓,我出錢入股助他買下國營飯店,並改造才有了現在的黃記。」
    「大家都說我這麼幫他們,是因為我們三個從小就認識關系好,但不僅僅是因為這個。」
    「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為他們是井師傅的徒弟。」
    「只要他們還在,只要黃記還開著,只要鄭達還願意做點心生意,我就會覺得井師傅的手藝沒有斷。」
    「我的精神支柱還在。」
    「就算我這一次沒有醒來,他也是我真正的稻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