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的夏天總是帶著股黏糊糊的熱氣。
夏檸推開那家熟悉咖啡館的門,冷氣和咖啡豆的香氣撲面而來。
她還記得上次和蘭秋生在這里見面的時候。
那時候已經很晚了,她躲在咖啡館無聊地工作,然後便等來了蘭秋生。
自從和許溫重逢後,夏檸漸漸平靜了下來,她再次留在了臨江。
許溫的存在像一塊巨大的磁石。
她和蘭秋生都是環繞著他的小行星。
夏檸不是傻子,她只是一眼便能看出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
更何況今天是蘭秋生主動向她發出要約。
她們要做的不是擁抱,而是劃定彼此新的運行邊界。
夏檸正坐在位子上發呆的事後,門上的銅鈴清脆一響。
她抬眼望去。
蘭秋生走了進來。
她穿著一身淺卡其色的西裝,剪裁利落,襯得身形挺拔。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頭發。
原本柔順及肩的長發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頭清爽利落的齊耳短發。
發尾干淨地收在頸側,露出線條清晰的頜骨和耳垂上一枚小小的珍珠耳釘。
干練,冷靜,帶著點疏離感。
這與夏檸記憶中那個模樣嬌小、眼神溫和甚至有些怯意的女孩判若兩人。
夏檸微微一怔,幾乎脫口而出︰“你剪頭發了?”
蘭秋生已經走到桌前,拉開椅子坐下,動作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利落。
“嗯,總部那邊事情多,長發麻煩。”她應了一聲,聲音平靜無波,目光掃過夏檸面前那杯檸檬水,沒有多余的寒暄。
服務生適時過來。
蘭秋生點了一杯冰美式,夏檸要了一杯熱拿鐵。
短暫的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來,只有咖啡館里低回的音樂在兩人耳邊不斷響著。
“他最近還好嗎?”夏檸斟酌著開口。
這是個安全的話題,也是她們之間唯一的交集點。
“忙。”蘭秋生的回答依舊簡潔,冰美式被送上來,她用小銀勺輕輕攪動著杯中的冰塊,“閃城在整合江浙市場,美團留下的真空地帶,盯著的人不少。”
她抬眼,目光坦率地落在夏檸臉上,“你回來了,他這兩天挺開心的。”
蘭秋生難得的笑了笑。
雖然是笑,但夏檸能感覺到那目光里的審視。
她端起溫熱的拿鐵,奶泡的香氣稍稍安撫了心緒。
“我只是不想再逃了,外面沒有答案。”她看著杯中褐色的液體,聲音不高。
她沒提許溫,也沒提愛,只說自己。
這是她的邊界。
蘭秋生端起冰美式喝了一口,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外面也沒有避風港。”她放下杯子,聲音平淡,“臨江的風暴,卷走了很多人。”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夏檸,看向更遠的地方。
那里有查封的洪景實業,有顧洪空蕩的別墅,有許溫沉默守護的背影。
空氣再次凝滯。
顧洪的名字像一個無形的幽靈,橫亙在兩人之間。
那場風暴,她們都身處其中,感受各異,卻都被徹底改變了軌跡。
“顧星若”夏檸輕聲念出這個名字,像觸踫一個禁忌。
這是她們繞不開的第三顆星,光芒或許遙遠黯淡,卻始終存在。
“有消息嗎?”她問蘭秋生,更像是在確認一個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現實。
蘭秋生攪動冰塊的手頓了一下,然後恢復如常。
她搖了搖頭,短發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沒有。”她的語氣沒有波瀾,沒有期待,也沒有失望,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
“許溫守著那棟房子,她的車,還有她閨蜜在打理她的酒吧,他說她一定會回來。”
“你信嗎?”夏檸追問,目光緊緊鎖住蘭秋生。
她想知道這個冷靜的女孩內心深處,是否也存著一絲飄渺的希望。
或者只是清醒地接受著這荒謬的現狀。
蘭秋生沉默了。
這一次的沉默比剛才更長。
她看著窗外在烈日下有些扭曲的街道,行人步履匆匆。
許久,她才轉回頭,目光重新落在夏檸臉上。
“信不信,重要嗎?”她反問,聲音不高,“重要的是,我們都選擇留在這個漩渦里。”
很快她似乎在尋找更精準的表達,“風暴過後,廢墟還在,我不喜歡廢墟,但廢墟里還有他,我喜歡他。”
蘭秋生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達對夏檸表達出自己的情感。
要是放在過去,眼前的女孩可能早就大發雷霆。
她想起剛上大學的時候,夏檸總是會跑來宣示自己的的主權。
“所以,夏檸,”她第一次清晰地叫出她的名字,“我們不需要成為朋友,但我們得共存。”
蘭秋生的話剝去了所有溫情脈脈的偽裝,直指核心。
她們不是盟友,只是被迫共享同一片廢墟和同一個中心的幸存者。
默契?
或許會有。
情誼?
暫時看不到。
她們需要的,是清晰的邊界和不互相傷害的底線。
“我明白。”夏檸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
她端起拿鐵,沒有做踫杯的動作,只是對著蘭秋生舉了舉杯,然後自顧自地喝了起來。
蘭秋生看著她,臉上沒有任何笑意,只是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算是回應。
她也端起自己的冰美式,喝了一大口,冰涼的苦澀在口腔蔓延。
氣氛依舊微妙,但又似乎緩和了一些。
她們達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共識︰接受彼此的存在,保持距離,互不干涉。
夏檸從隨身的帆布包里拿出那個熟悉的透明小糖罐。
里面不再是單一的檸檬糖,而是五顏六色、晶瑩剔透的各種水果硬糖。
她打開蓋子,沒有遞給蘭秋生,而是自己揀了一顆包裹著淺黃色糖紙的糖果,一顆檸檬糖。
她剝開糖紙,將那顆半透明的黃色糖果放進嘴里。
瞬間,一股純粹的酸味在舌尖炸開,酸得她眼楮微微眯起,。
蘭秋生看著她被酸到的表情,目光在她手中的糖罐和緊抿的唇上停留了一瞬。
她什麼也沒說,只是端起自己那杯幾乎見底的冰美式,將最後一點冰冷苦澀的液體一飲而盡。
窗外的蟬鳴依舊喧囂,陽光灼熱。
咖啡館里,兩個接受了同一份“荒謬”的女孩,一個含著酸到極致的糖,一個咽下冰冷的咖啡。
未來如何?她們不知道。
她們只知道,從今天起,她們將在這片廢墟之上,互不打擾地各自重建。
不是因為她們喜歡廢墟。
只是因為廢墟里有她們喜歡的人。